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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出夜甚将周乞打杀之后,强提绷紧的一股气立马散去,夏德祐以右手手掌撑地,才勉强维持身形不倒。
他此前并非不想听周乞道情来龙去脉,可他的身体状况已不容他再继续问下去,再耽搁一段时间,那时就是他使出了这四时拳桩中杀力最大的一式“夜甚”,兴许也未必杀得了周乞。
周乞修为与他未受伤前在仲伯之间,若非他自己断手断脚,诱使周乞放松警惕,踏入他拳招范围内,刚才死的便是自己。
不过他就是胜了周乞,也只是晚他一步死罢了。
双脚左手俱废,方才又以燃烧精血的秘法强行打出一记夜甚,夏德祐此时此刻,体魄就像装满水却漏了个大洞的木桶,精气神不住向外流泻,近乎油尽灯枯。
双眸微微闭阖,夏德祐静静等待着死前最后一段光阴。
他这一生,年轻时虽有诸多遗憾,可到老来,心思剔透也逐渐看开了,这辈子大抵还算活得圆满,死也就死了,没有什么特别执念。
换做与他年龄相仿的寻常人家百姓,这个岁数,便是两脚一蹬没了,那也是寿终正寝,算是喜丧,没什么不满足的。
“大……爷!”
一声呼唤将他从昏昏沉沉中唤醒过来,夏德祐缓缓睁开眼皮,映入眼中的是满脸关切的夏云溪及他背后的夏允秀。
夏德祐轻轻“啧”了一声,有些不耐烦道:“不是让你俩去四季客栈了吗,你俩咋又回来了;我不都跟你俩说四季客栈被歹人围攻。”
瞥见夏德祐空空如也的左手与两脚,夏云溪突地眼眶微红,他深吸了口气,像似为了掩盖情绪般,骂骂咧咧道:“您老真把我当傻子了是吧!您既然已经知道了四季客栈被围剿,会有不先解决此事,舍近求远让我们赶去救援的道理么!”
老人呵呵一笑:“看来你还没蠢到家。”
“可你既然已经猜出来了,为何方才还装作不懂,听我的话老老实实离去。”
“以夏云瑞的修为,我们这帮虾兵蟹将便是一拥而上也无济于补,只会让你分神照顾我们,倒不如尽快离去,让你无后顾之忧。”
夏德祐嘴角微微翘起,呵笑道:“你小子就是这点让我最欣赏,绝不会被自己情绪左右行事,事事都看得极为透彻,拎得清放得下,却又有自己的坚守底线。”
“知世故而不世故。”
脑海霍然浮现方才周乞的话语,犹豫一番,夏德祐终是没有开口。
“云溪,望你今后能保持初心不变。”
此番言语即似叮嘱又似蕴藉美好愿望的祝福,以夏德祐的平日性子,是断然不会说出这般话来。
嘴唇嗫嚅半响,夏三少无端沉默不语,藏在袖中的拳头死死攥紧。
他怎能看不出夏德祐大限将至,可他却无半点法子。
咬了咬牙,夏云溪拿起挂在腰上的那温润玉牌,干脆死马当作活马医,想着能否治愈夏德祐伤势。
但这一试得出的结果,丝毫不出他所料,没有任何异象发生。
夏云溪立时陷入绝望。
瞥了眼夏云溪手上的玉牌,夏德祐笑道:“你与我过招切磋后,之所以能那么快恢复过来生龙活虎,就是因为这玉牌的缘故吧?”
夏云溪抽了抽嘴角,勉强挤出几分笑意,强颜欢笑道:“原来您早就知道了,姜到底还是老的辣。”
闻言,老爷子哈哈大笑,重重拍了拍夏云溪的肩膀,道:“云溪,人之一生虽有许多事情不能对人言语,但也不该一直憋在心底,有时也该选择性地向自己亲近之人倾述一番。”
“无论如何,我与你娘都是你最值得信赖之人。”
假若换做是平时的夏三少,定然会听出夏德祐弦外之音,可此时此刻因为一系列的变故,夏云溪早已满脑子浆糊,浑浑噩噩,压根听不出夏德祐言语中潜藏的深意。
收摄目光,凝望着夏允秀,老爷子轻笑两声,以凝音成线的本事说道:“阿秀,咱俩聊上几句。”
夏允秀眼眶微红,向夏德祐拱了拱手:“大伯请讲。”
眼眸闭阖,夏德祐似在斟酌词语,缓缓道:“十年前我不在夏府,你夫君遭人刺杀丧命,之后发生了什么?”
深深吸了口气,夏允秀胸膛微微起伏,抑制着情绪变化,尽量心平气和道:“溪儿也与夫君一同丧命,然后我遇上了受伤命在旦夕的云溪,他……他与溪儿长得太像了。”
夏德祐叹了口气:“他终究非溪儿的替代品。”
“大伯放心。”
瞥了眼夏三少,夏允秀抿着唇角,流露出一丝微不可见的淡淡笑意:“十年相处,于我而言,他早已非谁的替代品。”
“是我夏允秀货真价实的亲儿子!”
“有你这话老夫就放心了。”
夏德祐爽朗大笑,他原还想问一问夏允秀“清虚派”是怎么一回事,现下看来,仿佛也没有问的必要了。
事情已尘埃落定,何必再刨根问底,深究此事。
除了给自己添堵,又有什么益处。
收摄思绪,夏德祐凝视着面目低垂,神色颓靡的夏云溪,眉头微皱,怒喝道:“夏云溪!”
“在!”
嘴角微扯,一贯以威严面目示人的夏德祐破天荒地流露出温暖笑意。
“陪老夫最后喂一次拳。”
鼻子发酸,夏云溪把整张脸埋在胳膊上,狠狠擦拭一番,尽量用着平日语调,却难掩颤音哭腔:“说好的压境,您可别用五境跟我对打。”
夏德祐咧嘴笑道:“这是自然。”
说着,他缓缓按照顺序,依次施展四时拳桩。
旦慧。
朝阳则人气始生,病气衰;象征生机勃勃人之诞生。
昼安。
日中人气长,长则胜邪;人初长成阳气充足不惧病患。
夕加。
夕则人气始衰,邪气始生;年老体衰难抵衰病。
“还有最后一式,夜甚。”
夏德祐不疾不徐开口,迎着夏云溪的惊诧目光,他笑眯眯道:“此前我跟你说四时拳桩独独缺了夜甚这一式,是在骗你的。”
“夜甚属四时拳桩中杀力最大,你小子天赋太好,我怕你贪多嚼不烂,所以才有意压一压,待你其余三式拳招熟稔之后,才传授与你。”
“现下看来,要是不教你的话,就再没机会了。”
“看好了,我教你学,我只打一次。”
夜甚。
夜半人气入脏,邪气独居于身;恰恰符合人寿命将至无力回天。
生长病死,四时拳桩宗旨是如何,人之一生也是如此。
当夏云溪与夏德祐一同出拳,打出这式夜甚。
夏云溪竟比他隐隐快上一线,拳头先悬停在他面门上。
手臂无力向下垂落,他耸拉着脑袋,嘿笑道:
“压境之后,我还真不是你小子对手。”
“大爷?”
夏云溪试探性喊了一声,却无半点回应。
老人脑袋低垂,嘴角噙着淡淡笑容,走得无比洒脱,没留下半点遗憾。
夏云溪只觉似有什么东西卡住喉咙,泪水向下流淌,他抬手抹去,又再度流了下来。
这是夏云溪第一次打赢他大爷。
也是最后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