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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公子,我见你在这驻足围观许久,为何不上前一试,指不定就能在流影壁上留下一篇墨宝,名留青史。”
夏云溪回身望去,见说话之人是一中年文士,衣着朴素,手上握着卷书籍,虽生得相貌平平无奇,却气度斐然,一看便是饱读诗书之辈。
就仿佛是夏某人这副面容长到中年后的模样。
“人贵有自知之明,就我肚子里那点墨水还是不上去献丑了。”
不着痕迹地用大罗观气术扫了这中年文士一眼,夏某人短暂一愣,复又快速敛去,面上不见有丝毫异样。
他拱手施了一礼:“先生如何称呼?”
那中年文士笑着回礼:“先生二字是担不得的,我姓江,还不知公子名讳。”
“我姓李,名元芳。”夏云溪老实回道。
李元芳……
中年文士细细咀嚼着这三个字,随后笑道:“听公子口音,不像是江州城本地人,可是外地来的?”
“祖籍长歌郡。”夏云溪信口胡诌,面无异色。
“原来是长歌郡……”中年文士轻轻颔首,笑道:“我年轻时曾去过那个地方一次,印象已不大深刻,独独只记得长歌郡的酒酿丸子味道堪称一绝,至今不能忘怀,李小兄弟觉得如何?”
“深以为然,我离开长歌郡后,也时常怀念家乡酒酿丸子的味道。”
夏云溪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撒谎,全不见有丝毫异样。
因为夏家在长歌郡也有产业的缘故,对于哪儿的风俗人情,他多少也有些了解,跟只去过一次的中年文士算是半斤八两,所以也不怕出洋相。
中年文士果然也没再深究,转而道:“李小兄弟可是头次来这汜川庙?对这汜川庙有何感想?”
“文气浓郁,香客虔诚,大家都对汜川先生很是敬佩。”夏云溪坦然道出自己想法,这本身就没掩藏的必要。
“哦,那李小兄弟对于那汜川先生有何评价?”中年文士好奇问道。
“汜川先生是文庙七十二贤哲之一,乃道德完人,文采德行自是无可挑剔,学生自然敬佩的很。”
夏云溪的回答,一贯的天衣无缝,说的就是句废话,却也让人无从指摘。
中年文士也没表露出对这回答是否满意,凝视着有微弱水光荡漾的流影壁,缓缓道:“世上哪来的真正道德完人,只要是人便会有犯错的时候,哪怕是至圣先师也不例外,更遑论区区一位汜川先生。”
至圣先师即儒家至圣,开创奠定儒家体系之人,现如今的儒家正统“儒门二学”的两支——稷穗学宫跟学海无涯,都算是他的门统。
夏云溪没敢冒然搭腔,因为他隐隐猜出了这中年文士的身份。
所以打定主意要作缩头乌龟。
片刻的静寂沉默,中年文士突地偏过头,看着垂眸不语的夏云溪,笑问道:“我有一事想请教李小兄弟,可否请李小兄弟为我解答一二。”
“先生请讲,勿言请教二字,只当我们相互讨教。”夏云溪难得地保持谦卑态度。
中年文士神态温和道:“假如,我是说假如……有朝一日,有数百万人性命危在旦夕,只需杀死一无辜百姓,便可救得哪百万人性命,你是否会去做?”
好了,方才还只是猜测,现在我能肯定你的身份了……
心底念头一闪而逝,夏云溪没即刻回答中年文士的问题,而是陷入沉吟思量中。
中年文士也没催促,这些年间,他问过许多人这个问题,其中即有满腹经纶的当世大儒,也有佛法精湛的高僧觉者,答案却始终没能让他满意。
约莫小半炷香过后,夏云溪斩钉截铁地回道:“不会。”
话语间没有丝毫犹豫迟疑,不留半点余地的决绝。
中文文士稍觉惊奇,问:“可否告诉我原因。”
“圣人都言,舍生取义,能舍一人而救百万苍生,为何不去做?”
“因为我永远不知道那一人到底会是谁。”夏云溪平静答,“那人兴许是自己的亲朋至友,父母高堂,更乃至有可能是自己。”
“所以我永远不会去做。”
“人伦常纲,合乎情理。”中年文士轻轻颔首,神色依旧温和,瞧不出对于夏云溪这番话是赞同还是什么。
中年文士望着夏云溪,低笑道:“看来李小兄弟你并非儒门中人。”
夏云溪没有遮掩,坦然点头。
他虽然作儒袍绶带装束,对外宣称是儒门中人,可从骨子里他便不把自己视作儒生。
换做旁人如此说,他兴许还会遮掩遮掩,可碰上中年文士,横竖都骗不过去,倒不如是示之以诚,省得让对方看清。
丢掉儒生“马甲”,夏云溪措辞便不再谦和内敛,而是恢复自己原先语调,恣睢狂放,锐气逼人。
“先生也说了,舍生取义,舍得自然是自己一生,你或许能够决定自己生死,可你又凭什么能够决定他人生死了,就凭一句所谓的‘舍一人而百万苍生’?”
夏云溪神色冷冽,已顾不得中年文士,只顾直抒己见不吐为快。
“狗屁!”
“为何偏偏要牺牲一人性命而救百万人,而非去解决问题根源。”
“查清楚是谁要残害百万众生,假若是一人所为,那便杀了那人!假若是团伙所为,便灭了那个团伙!若是天降灾祸,那便积极去抵御灾难,若是苛政严律,那便去改革!”
“而绝非牺牲无辜一人性命,去救那百万苍生!”
夏云溪的声音逐渐高涨,从只有中年文士能够听清,再到还不死心流连流影壁前的几个书生都能听闻,纷纷侧目投了过来。
中年文士隐有些愣神,一时忘了该如何回应。
夏云溪突地快步走到流影壁前,从一读书人手中夺过笔来,于璧上挥毫撒墨,直抒胸臆。
书写完后,他随意将笔丢在一旁,尽吐胸中浊气。
原先因为笔被夏某人不由分说夺走,还有些心生不满的读书人,瞥到流影璧上所写,不由愣住了。
壁上所写,并非诗词。
他身边的同伴看着流影壁,逐字念道:
“人损一毫利天下,不与也;悉天下奉一身,不取也。”
“人人不损一毫,人人不利天下,天下治矣。”
读书人只觉莫名情绪充斥心胸间,说不清道不明,却偏偏觉得心潮澎湃,难以遏制。
身边同伴突然惊呼叫出声。
读书人犹还沉浸情绪不可自拔,被同伴这么一喊,不免有些恼怒:“怎么了,咋咋呼呼的!”
“敬之,你看壁上这两句话。”
“这两句话怎么了。”读书人脱口而出,有些不解。
随即他便反应过来,难掩神情动容。
因为这两句话还未被流影壁抹除掉,这本身就便是最令人震惊动容的事。
中年文士怔怔凝视着流影壁上的这两句话,目光失去焦距,犹若泥塑般矗立原地。
不知过了多久,他身子猛地晃了晃,眸子恢复神采,噙着笑,朝夏云溪深深作了一揖。
“江有汜多谢李先生指点迷津。”
霎时间,一股清气自汜川庙升腾而起,冲破云霄,百里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