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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欢合眼躺在软枕上, 手上缠了十几层的纱布上隐隐渗出血来。白萧煌靠近床榻, 沉着嗓子道:“你……你又是何必。”
虞欢掀开眼帘,转眸看他, “你来看我,我很意外。”刚刚她确实听到敲门声, 方要拉开房门, 门外传来熟悉的嗓音, “我知道你没睡。”
对着木门呆了一会, 她重新趟回床榻。他来了,是替她的心头肉打抱不平来了,还是被白益逼着同她说些软话来了。
无论是哪个,她都不想听。
白萧煌见到卧在床榻的大夫人, 第一次面色有些不自然,视线不动声色飘到琴案旁被夜风吹得飒飒作响的乐谱上。
虞欢起身下榻, 直直盯着对方的眼睛,“倘若我不是唐颐,你有没有可能会喜欢我。”
白萧煌竟一时答不上来,因之前对虞欢的承诺,心里头全盘否定其她女人,可一见到对方, 狠心的话却怎么都说不出来。
虞欢微微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 “我知道之前你不喜欢我, 甚至讨厌我, 可是你能否再给我一次机会。大夫人的头衔, 月绣千丝镯的名贵,承欢居的富丽堂皇,这些对我来说无关紧要,我要一个机会。你会给我么?”
白箫煌嘴角动了动,才道:“这些话从你口中说出来,有些不可思议。”
“所以,一切都是会变的。”她鼓起勇气握起他一只手,目含期待,“你会给我一次机会的,是么?”
白箫煌有些被惊吓到的模样,似乎在刻意压抑什么,恰好轩窗灌进的夜风将一页琴谱吹落。他略带仓皇地走过去拾起琴谱,瞥一眼再缓缓放下,结束语:“早些休息吧。”快步走出房门。
时光如流,一眨眼,初冬的白霜挂满枝头,虞欢也没见过白萧煌一面。
那晚白箫煌来探望她,好像只是她做的一个梦而已。
她曾去灵犀居附近溜达过几次,也没进门,只在大门口的花树下静静呆上一会,时间不长,但她总能打来回走动的下人们的闲话中听到少庄主是如何疼爱二夫人的日常种种。
她想,她终是命薄,没那个福气。
那日,虞欢咳得厉害,起了两日的烧,后来烧退了,可手脚无力,她叫了门口路过的一个丫鬟,要她送些饭食到承欢居。
饭菜到了,她却吃不下。
一个人对着饭菜自言自语,“听闻最近二夫人身体不适,少庄主衣不解带日夜守着。 “
“其实,他在意的是我。”良久,她对着空荡荡的房子说。
碟子里摆着一盘清蒸蟹,她若有所思抓起一只,很快放下。
她的恩人,好久不见了。
披了件暗纹薄氅,出了山庄大门,这是虞欢成婚后第一次走出裂锦山庄,外面天高云深,嗅到鼻尖的空气都有些陌生。
山庄门口恰好遇到手拎药包的白萧煌自马车上下来。
她与他擦肩而过,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听闻二夫人感了风寒,少庄主亲自下山抓药。她视线微微顿在药包上,又继续往前走。
“你去哪?”走了几步又停下的白萧煌,倏然问。
“随便走走。”
白煌萧没再多问什么,拎着药包径直走入灵犀居的门。
虞欢对着山门旁的一堆假山,轻声道:“我病了,他是那么在乎我。”
初冬的引江,零星点着几叶扁舟,河岸边寂寥寥的苍茫。
“恩人,恩人。”虞欢对着江面喊了几声。
江面除了自然荡起的水波,毫无异常。
她落寞转身之际,耳后传来低沉醇厚的嗓音,“姑娘喊我何事。”
虞欢转过身,瞧见那张冷峻的脸浮在苍茫水雾之上,她露齿一笑,“许久不见,来看望你。”
“方才江底听到呼喊声,怀疑不是你,你的嗓子怎会变成这样。”宿引一闪身落在岸边。
虞欢黯然,“换皮的代价。”
江面上起了寒风,宿引见她穿得实在单薄,央请道:“若不嫌弃,去我的寒江殿坐坐如何。”
虞欢望望辽阔的江面,点点头。
宿引从袖间掏出一枚晶莹剔透的白珠子递过去,“避水珠,你戴在身上可避水。”
“怎么?不是要带我去你的寒江殿坐坐么。”虞欢接过鸽子蛋般大小的珠子,见对方许久未动,不解地问道。
“你……你……可以抓着我的袖子,我好带你入江底。”宿引有些别扭地回复。
这螃蟹害羞了?虞欢笑笑,大大方方抓住对方的袖口,有感而发,“蟹恩人,你好可爱哦。”
宿引面颊浮出一抹暗红,余光瞥见她手背上落着个狰狞的疤痕,面色又恢复往常的冷淡,不动声色间,携着她潜入江底。
之前虞欢曾被贼人推下水,那滋味不好受,虽然被擅水性的螃蟹精带着,可内心深处对水的恐惧促使她刚碰到水便紧紧抱住对方,反正是螃蟹,没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一说吧。
不消一会,两人落在江底宫殿门口。
虞欢望着遍地比牛头还要大的贝壳,一脸诧异,“这么大个?恩人,你的真~身比它们还大么?”她终于松开紧紧抱着对方的手。
宿引一副终于轻松了的表情,“……恩,比它们大。”
虞欢张了张嘴吧,一脸探究欲的询问,“你每天要吃多少啊,一百条大肥鱼够你一顿吃么?”
宿引:“……”
对方不回答,虞欢也不好一直追问人家的食量,她头一次入江底,看哪里都新鲜,甚至为了追一条小鱼苗围着宫殿的龙柱跑了好几圈,终于逮住了,满是惊喜地捧给恩人看。
多久没这么开怀放肆的笑着跑闹了,自己都快忘了。
宿引直接忽视掉小鱼苗,望着她手上那道长长的疤痕, “怎会落下这么大一个疤,我这里有些能祛疤痕的药膏。”言罢走向幽蓝色调的深殿,自一只蓝蚌里取出一只水晶罐子,“里面的药膏涂抹伤处,一日一次,足月可将你受伤的疤痕去掉。”
药膏已递到眼前,虞欢满心感激,但有些不好意思,恩人曾救过她的命,现在又送她良药,既能祛除碗口大的疤痕想必价值不菲更甚至有价难求,她方要拒绝,宿引已打开水晶罐,拉过她的手,舀了一小勺膏体涂抹在她手背上,“姑娘不用客气,这些伤药虽人间难买,但在水里是不值钱的。”
真是个善解人意外冷内热的好螃蟹。
虞欢任由对方给她上药,又见他拿出一层流光溢彩的水纱系在她伤处。
宿引的双手白皙修长,像是精雕细刻一般完美,她多看了几眼,抬头问:“螃蟹的手长得都这么好看么?”
宿引略感害羞地撤回自己的手,垂头望了望,好看么?东海时,不少人曾夸他一张脸生得俊美,却没人夸他手长得好看。
虞欢又发现了新大陆似得往对方身边凑,“螃蟹竟然还有睫毛?螃蟹的睫毛都这样长么?”
长长的,密如羽扇,更添双眸深邃好看。
虞欢的注意力全在对方的睫毛上,未意识到彼此距离近得有些暧昧,而且她是在专注地盯着他的眼睛看。
宿引望着近在咫尺,仍再往他眼前凑的虞欢,不动声色向后退了退,“咳……姑娘的嗓子需要治一下么,我听着你的声音有些不习惯。”爱你电子书 .an.
虞欢站直,“我的嗓子能治好?”
“我尽量一试。”
“恩人竟懂得医术,是不是鱼儿虾米生病了,螃蟹断腿了,大小蚌子生不出珠子来都会找你医治?”
“……没有,它们没来过。”这姑娘脑子清奇,都乱七八糟想的什么。
话刚说完,见虞欢在他面前张大了嘴巴,“啊!”
“……这是做什么?”
虞欢合上嘴巴,“不是你要帮我治嗓子么,我张开嘴给你看啊。”难道螃蟹神医治病不需要人间那套望闻问切?
“……哦。”宿引木木回一句。其实他不懂医术,更不用查看她嗓子的情况,但见对方张大嘴的模样憨憨的,又有些滑稽,他盯了会,笑着走到珊瑚匣中取了一瓶蓝色的药水出来。
“……你的嗓子伤得很严重,每日服用一滴鲛露,七日后嗓子恢复如初应该不成问题。”
“鲛露?”虞欢接过瓶子细细打量。
“是鲛人眼泪配以东海紫参调成的药水,鲛人歌喉嘹亮,眼泪能助嗓子复原。”
虞欢紧握着瓶子,一脸的崇拜,“恩人从哪得来如此珍贵的宝物?就这样便宜送了我?”
“无碍,都是些身外物。”
“那……就多谢恩人了,感觉欠你的越来越多呢,还不起了。”虞欢愧疚的笑了笑,又望了望华丽冷清的寒江殿,“对了,你的蟹子蟹孙呢?这诺达的宫殿里怎么只见你一个。”
“……咳,我还未成家,未有子孙,这寒江殿只有我一个。”
虞欢在水晶砖上走了几步,听着脚下空荡的足音同承欢居里的寂寞相得益彰,瞬觉同病相怜,“承欢居里也只有我一个。”
“你怎会落到如此地步,你的相公对你不好?”此话或许不该问,但宿引犹豫了片刻还是问出来。
虞欢摇摇头,“其实不关他的事,是唐颐取代了我的位置,平日还不忘各种算计我。”
“当初我便提醒你,你不听劝。你心中执念将你变成这副样子。如今看来,你对他似乎无一丝怨恨。”
“我的执念是我的心,我的心里是他,他便是我的执念。为了他承受多少委屈辛酸,我都无怨无悔。”
宿引目光深邃晦暗,又默然不语。
虞欢的眸子倏然亮起来,激动地抓住他的袖子,“你是妖精会法术,你有没有办法让我的相公爱上我。”
宿引摇头,“何必自欺欺人,你心里清楚,你要的是一颗真心,绝非虚情假意,不过……我可以帮你出出气。”
虞欢是满面春风走进裂锦山庄的。
山庄下人见了,无不诧异,三两成群悄悄议论。
自从唐府千金嫁到山庄以来,二夫人霸宠,本是正主的她竟不哭不笑不争不闹,像一棵树一样扎根在成承欢居,鲜少出承欢居的大门,更何况下山庄。
可今日木头夫人不但下了山,而且笑容满面的回来了。像是一颗枯竭已久的枝遇到了甘露,重新焕发了生机。
山庄下人顺风顺水的猜测,大夫人外面有人了。
很快,这个劲爆新闻传入少庄主的耳朵里。一整日,白萧煌清点了十遍布匹,十遍错误,他面上写满了烦躁,最终提着写了二十七遍才写好的休书走向承欢居。
不料,承欢居门口,一窝大黄蜂正围着他的二夫人转圈圈。
那道身影左三圈右三圈的在地上滚来滚去,那些黄蜂也奇怪,周围那么多下人不叮,偏偏围着二夫人缠缠绵绵紧追不舍。
更为奇怪的是黄蜂似乎对二夫人的脸蛋格外照顾,放着露在外面的一张脸不碰,专围着她的脖子胳膊手脚嗡嗡嗡地转。
甚至有些黄蜂从对方衣领处钻了进去……
唐颐边打滚边发狠地往自己身上拍,想拍死这些黄蜂,可最终没拍死一只,倒是把自己打肿了一圈。她对着一只刚停在她手背上的黄蜂一巴掌呼上去,明明摁住了,可松开手,却不见黄蜂,只有一股淡金色的光从她指缝中飘出来,停在空中后转瞬又幻作一只大黄蜂。
“妖蜂妖蜂,这些是妖蜂,快去请降妖道士快去找捉妖师,快去拿火把来。”群蜂围上来时,唐颐惊慌失措的大喊。
下山请道士的请道士。
拿火把的拿火把。
唐颐被黄蜂咬得痛不欲生,终于见几个小厮擎着火把过来,她歇斯底里大喊:“烧,快烧死这些妖蜂。”
小厮担心黄蜂烧不死,倒把夫人烧得半生不熟,谁也不敢出手,只擎着火把傻愣愣的站在原地。
唐颐被黄蜂折磨到崩溃,扑过去夺过小厮手中的火把就往自己身上贴。果然,天赋异禀的黄蜂瞬间化作缕缕黄烟消散不见,而唐颐成功将自己点燃。关键时刻她很懂得自救,一边撕心裂肺嚎叫一边冲不远处的池塘冲去,咕咚一声,毫不犹豫一头扎了进去。
山庄下人惊呼一片,纷纷跳水捞人。
承欢居二楼天台。
虞欢忍俊不禁,询问身边的宿引,“不是说帮我揍她么,怎么想出这样的法子教训她。”
宿引一脸正色道:“本来人类的事我不好干涉,再说传出去我打人,不好。不如招点黄蜂逗逗她,让她自己打自己。倘若她将自己打残了那便是她自己的事,我没动手。”
虞欢恍然大悟道:“原来恩人你深藏不露。”看着端正,下起暗手来很有一套。那些黄蜂莫名的来又幻作黄烟一般的走,委实太听话,她疑惑道:“那些黄蜂看着不一般。”
“我水里有些朋友,陆地上也有认得的,那些黄蜂是我向黄蜂妖王借来的。”
虞欢吃了一惊,螃蟹可以和黄蜂交朋友。
不远处又是一阵喧哗,她瞅见白箫煌直接下水捞唐颐上岸,而后形色匆匆抱人离开。
“她应该无大碍吧。”虞欢问。
“放心,我自有分寸。”
“不过看着自己的模样在地上滚来滚去,又风风火火地跳水,真有些不习惯。”
宿引眯了眯眼,“同感。”
白萧煌从水里捞唐颐离开时,望见承欢居二楼天台上依稀站着两道身影。
一男,一女。他死咬后槽牙!
二夫人并无大碍,郎中开了几帖药乖乖服下,折腾了半天折腾得筋疲力尽,头刚沾上枕头便睡着了。
白萧煌又揣着休书分秒必争赶往承欢居。
白纸黑字的休书掷到地上,他冷眼打量着虞欢身边站着的翩翩公子,这不是当初那个从他家墙头上飞下来拿紫珍珠换虞欢的那个光棍面相么,气简直不打一处来,“又是你,勾搭完我二夫人又来勾搭我大夫人。你是哪里学得偷鸡摸狗不带一点声响潜到别人宅邸的功夫。瞧你这满身采花贼的气质,瞧你这张光棍脸,你来我山庄目的何在?”
宿引拾起地上的休书,一脸的没情绪,“已经签名了,字有些难看,不过不碍事。”一手拉住虞欢的手腕跨出屋门,“谢公子成全。”
白萧煌岔腿瞪眼横在牡丹门口,望着自己的夫人跟着别的男人以昭告天下的姿态大大方方走出裂锦山庄。
这顶绿帽子戴的,真他娘的酸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