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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 无虚幻境竟落了大雨。云朵之上那颗极不爱露面的上古桃树,幻出了人身跪在无神殿门前, 忧心道:”尊上可安好?“
神殿大门敞开,千诀发丝微乱,抬步而出,一挥袍袖, 无虚的地上生出一大片白色虚铃花来。叮叮当当冒着雨点响成一片。
桃花老儿看得呆了,这花倒是奇特, 从未见过,可这时候神尊怎的突然以神力种起花来了, 一时参不透, 只对着千诀磕头道:”无虚幻境乃是神界,不会落雨, 此番落雨乃尊上心绪所生,神尊有何烦心之事需小老儿效劳。“
千诀望着连绵雨丝, 铺满无虚,沉声回:”无妨。神界落雨,现人间如何?“
”回神尊,人间已暴雨倾盆数日,无虚幻境的雨若是再不停, 人间海河将泛滥成灾, 大地一片汪洋, 怕是再无人迹。“
”本尊去止雨, 眼下有个麻烦需要你去收拾。“千诀抛出一樽青铜壶, “人间云川城的合欢林入口有只神兽朏朏情绪不稳,那白胖子可催眠万兽为它所用,只怕它一时控制不住,掀起波澜。你将它封入这九黎壶七日,化去它的记忆及神力,再送往人界。”
——
一道黑光落入燃烧正炙的合欢林,身披黑斗篷的人影缓缓靠近倚在树上几乎昏迷的月醒。
合欢林已烧了整整七日,林中树木焦而不腐,整片林子的火心全数集中到她一人身上。
三生忧心忡忡,这天罚到何时才是个头。他也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娇弱的身影被天火反复煎熬,一点忙都帮不上,若非他乃天生姻缘石,此火早将他烧得魂飞魄散。
正当他皱眉忧心之时,一道黑影掠过,瞬间将地上的月醒卷走,眨眼间不见了痕迹。
三生方要去追一追,后背倏然隐隐泛出一道光,光里依稀显出一对名字,月醒,千诀。
正是先前半神用眉间血落下的那对名字,不过转瞬即逝。
三生掐指算了算姻缘,嘴角噙上一抹笑意。半神半魔,对方的身份既明了,他也不便追过去。月醒的眉间血果然神力不凡,或许这天意真能被她逆了。
千诀解决了人间海河泛滥之扰,便返回无虚幻境。
他着了青软素袍站在无神殿琉璃台上,望着眼前浮云仙山,眉心绽开一丝舒悦。
身侧的桃花老儿拄着桃花拐杖,随手接了滴殿檐滴落的水珠,“咦,神尊,怎么无虚幻境的雨突然就停了。”
千诀望着雨后晴空,唇角勾起似有若无的笑意,他并会回复对方,只心里一道声音缓缓飘出。
“代我好生护着她。”
—
洪荒之地,一座满是符咒的古墓内。
黑斗篷将月醒放入巨大的水晶棺里,又将真气渡予对方,月醒方幽幽转醒。
“你是谁?这是哪儿?”月醒只觉浑身没有一丝力气可使,只平躺在棺内问道。
“这里是一个天火烧不到的地界,你若在那林子里头多熬一日,这会命就彻底没了。想来天罚也有时日,你且安心在这躲躲。”
“你是谁?为何帮我?”月醒再问。
黑斗篷飘到水晶棺跟前,“瞧你烧得着半死不活的样,怪可怜的。又一想,我们同是被遗弃之人,我顺手救就将你救了。”
月醒只淡淡瞅了那道浑身冒黑气的斗篷人一眼,便闭上眼睛昏睡过去。
黑斗篷围着古墓转了一圈,这墓地阴气及其不寻常,洞内无数棺材竟是空的,这深洞里头除了毒性极强的小黑蛇,还有能吸食人魂魄的蝙蝠再无其他活物。
死物倒是有一件。最中央的棺材里,铺着一卷不大规整的帕子,流光溢彩的天蚕丝所制,上头画着个细皮嫩肉的少年,无名无落款。他将蚕丝帕子凑到鼻尖闻了闻,淡淡一股血腥之气。这画乃鲜血勾勒而成,用灵力封印,以保常年不腐。
他不禁盯着画卷中人看了又看。
挺好看的,他说。
秋暮醒来后,已过了四十余个晨昏。
棺椁旁的巨石上盘坐着个人影,那人似是感应到她醒来,睁开眼睛,微微一笑。
月醒养回了几丝力气,起身走出水晶棺,“你是……那个斗篷影子?”
对方又展示了个笑容,“我在一具棺材里头发现一卷帕子,上头画着个美少年,闲得慌便照着画中人修出个身子,你看我这张脸如何?”
一副臭美自恋的姿态,脸又不是他的,高兴成这样,小孩子脾气。月醒不再理对方,只四处打探着这座深深地下古墓,墓中棺椁无数,却是空的,也不知是谁造的。
“对了,你脸被烧毁了,见到别人的脸,心里定是不痛快吧,慢慢就接受了。哦,我还没名字,你给起一个。”
月醒见对方一直在她身前晃悠,又想起以前曾养过一只夭亡的白貂,于是将貂的名字赏给了对方,“浮楼如何。”
“浮楼,浮楼,浮楼……真是个好名字。”
古墓中不知岁月,墓外春去秋来,浮楼给月醒做了一具青木雕面具。见对方伤养得差不多,突然对她说要去外面办一件有意义的事,回来就跟她成亲。
月醒像往常一样不理睬对方,只躺到水晶棺里继续养神。
浮楼确实出去办事了,而且是缺德事,他发现墓里的独角小黑蛇毒性极强悍,于是捉了一只去人界,最终落到一处江河之上,堤口矗立一道石牌,落有澜沧江三字。
将小黑蛇自袖口拖出来,他邪魅一笑,将蛇内毒液滴入澜沧江。
翌日,被澜沧江环绕的澜沧城一片沉寂,城中数万百姓皆饮了江水,无一生还。
空中蓝云乍现,弥漫了古莲淡香。
千诀落在澜沧江边,冷声问:“你为何杀死无辜生灵。”牛吧 enxue.
“若不整出如此大的动静怎能将千诀神尊自神界请出来呢?”浮楼笑着回复。
千诀蹙眉,面色沉重,“既自无虚幻境逃脱为何不寻个落脚之地修行,竟来人间残害无辜生灵,你以为我不敢杀掉你?”
“若能杀掉我,你当初早就动手了吧。虽然我是自你体内分裂而出,但如今我已修成完整之人,再同你没有一丝干系。哦,对了,从今以后,我唤浮楼。”他望着起了波澜的江水道,“这个名字是月醒给起的,我今个来是为了告之你,我打算将同样被你抛弃的醒醒娶了,明日若有时间到蛮荒古墓喝杯喜酒啊。”
千诀容色淡淡,冷哼一声:“她肯嫁你?”
“不愿可以硬强啊,反正我娶定了。走了。”言罢,空中扫过一团黑影,浮楼消失在天际。
蛮荒古墓中,月醒依稀感觉棺椁前有股陌生的气息,睁开眼睛瞧见一位眉心刺着蝎尾的红衣女正对她微笑。
她方坐起身,那抹诡异的红便围着水晶棺椁幽幽道:“不但被烧毁了脸,近日来更是渴睡,一日至少有十个时辰是昏沉沉的,且记忆越发模糊。身为女子没了容貌,身为上神没了神力,恐怕以后连记忆亦会一并夺取,这天罚罚得委实有些狠了。”
近些日子月醒忆起往事时总觉模糊,好多事已想不起来,更有不少事像是隔着一层云雾般望不清。这话连日日与她相守的浮楼都没提过,这个女人竟晓得。
“幽冥当铺,瞳姬,这厢拜见月醒上神。”不等对方发问,瞳姬自报家门。
月醒怔了下,竟是那个邪门当铺里的人。那铺子自打她有记忆起便存在这世间,邪气冲天,窥探不得,但亦从未开张,只浮在忘川河水之上,甚是莫名其妙。
她走出棺椁,冷冷道:“这古墓阴寒荒僻,当铺的人既寻到这,不如所为何。”
“我并无恶意,相反是来帮你的,那浮楼决意要娶你为妻,以你目前的能耐无力反抗那个无赖,以死明志我想你自会不甘心,毕竟你还在等一个人,等一个结局。不久之后你将会彻底失掉记忆陷入沉睡,且不知会沉睡到何时。在这个古墓里睡着也睡着,倒不如我给你找一处地方安睡,保证无论是千诀还是浮楼都寻不到你,直到你自然醒你看如何。”
稍顷,月醒道:“既是典当铺子,自然不会做陪本的买卖,需我付出什么?”
瞳姬眉眼堆上媚笑,轻轻一抬手,将一只逼近的灵蝠灭成灰,“只需你醒后为当铺效力,幽冥当铺可给你一个全新的身份,一切将重新开始。”
浮楼返回古墓,没见到水晶棺里那道身影,用尽方法更是探不到对方一点气息,气得他一把火烧了古墓。
月醒跟着瞳姬到了冥界,忘川河边有个空了的尸洞,里头有一张天然的寒冰床,月醒躺了上去,很快便阖上眼睛。
瞳姬封印了洞口,任忘川河水涨落,冥界几经变换,新鬼旧鬼来去无常,月醒始终安睡在洞内。
直到十万年后一个黄昏,结界破裂,吸足了寒冰床灵气的月醒睁开了眼睛……
断壁上的画面渐渐消失,秋暮的视线终于渐渐移开,眼前是月神宫空落落的神台,月光洒了满地,脚下依稀蔓上几重雾丝。
之后的事她都记得。
她一个无脸之人于忘川河边游荡,结识了孟婆和三生。
甚至,孟婆给她起名叫秋暮。
因她醒来的那一日,正是忘川河秋末的一个黄昏,再然后她入了忘川河中央的那栋铺子,成了幽冥当铺的一个小打杂。
“姐姐可回忆起什么?”月魔再一旁淡笑。
秋暮并未言语,她虽看到上古那段前缘,但曾经的记忆已被彻底除去,如今看见过往种种亦忆不起什么,心里头也没起太强烈的情绪。
若她当真是那个月醒,真乃一腔孤勇。
竟妄想凭一人之力逆天道而行,事到如今那天火虽不追着她烧了,她也寻回了自己的脸,但好像跟十万年前没甚变化。
千诀虽宠她,但终究不会回应她的感情,她要的长久的厮守及情爱,他给不起。
而浮楼依旧缠着她,那家伙倒是比上古之时有进步,毕竟硬逼着她跟他拜了堂。
她受了一顿天罚,睡了十万年,依然没有得到个结果。可如今她看到了过往,是否结局便是不远的前方。
毕竟,所有的故事终将迎来最后的结局。
月魔半透明的手握上对方的手,柔声道:“姐姐,我知当初我犯了大恶,我毁掉了渡天灵珠放出了天外天的邪魔,我借由异界的邪气杀了众位上神,可这并非我本意,我心爱之人惨死,众位上神脱不了干系,若换做是你呢,倘若千诀惨死,你是否不闻不问,无动于衷,继续过着上神的逍遥日子。”
秋暮将手自对方手心抽~离回来。
月魔重新握上去,“姐姐,十万年了,我一直再等你来救我。我们乃月族之神,你的眉心血可破万物诅咒,而我的月之咒可应任何咒言。十万年前我曾下了月之咒,十二神器重现,月魔归。你知这一天终会到来。”
秋暮摇摇头,她脑中有些发昏,还没完全当眼前之人是她当年间接封印入囚墙内的亲弟弟,此种身份的转变需她慢慢适应,只得道:“我没有打算放你出去,况且我记忆及神力已消失,这世上再无月醒,我的眉间血自然也失去神力,与普通人的血液没甚分别,还有……”
还有千诀是不会流泪的。十二神器只要缺一,月之咒便不会应验。
月魔眉心的魔印泛出缕缕邪气,同他面上纯情无害的表情完全相反,他不死心道:“姐姐一向最疼我,否则不会冒着大不敬之罪去斗府寻渡天灵珠,更不会只送予千诀半扇囚墙。姐姐是晓得的,无论神魔,只要被囚入上古震天石,断无重获自由的一天,可是姐姐终归不忍我被永世囚禁,当年只将半扇囚墙送入无虚,也就是说姐姐当年虽囚了我,但亦留给我重获自由的希望。你看……”
月魔望向空阔的月神宫,“这里多空荡,无一个人陪我,我有的只是回忆,空荡荡的回忆,我已受了十万年的刑罚。姐姐也犯过错,受了天罚,就连天罚已放过了姐姐,姐姐还要将我困在这里么?”
秋暮心里不能说无一丝动容,她认真望着对方,“倘若有一日你重获自由,会怎样?”
月魔垂头,像是受了委屈的小孩子,“还能如何,陌轻尘已不在了,即便我杀了千诀亦不能另其复生,我还能怎样呢。”
秋暮叹口气,“你若十万年前有这等觉悟,便不会犯下那些大罪被困在这里了。”
“我将神力还给姐姐。”月魔咬了下唇,突然道。不等对方反应,抬手抚上对方的眉心,手中神力源源不断渡出。
秋暮身子飞起,只觉浑身灼热难耐,尤其眉心,头晕脑胀中似乎混淆了时间,待她重新站到地上时,已觉全身气息翻涌,有一股强势的灵气于体内冲撞着。
月魔抚摸上对方的眉心,那里有一道同他一模一样的月魔印记,可惜对方还不知,他轻声说:“姐姐,你的神力被天罚收了去,再回不来,你我乃是血肉至亲,我将我一半灵力渡予了你,待你出去后若想起我这个弟弟,请姐姐放我出去,还我自由。”
秋暮走下月宫神坛,面前的浓雾中,惶然开了一道虚光的月亮门。
月魔指着那道门,眉眼浅笑,嘴角却勾着一抹似有若无的邪恶,“浮光尽头,便可归去。我知姐姐终会放我出去,我在这里等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