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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囚山人面圣, 大吹降妖能耐, 又往迟笺身上泼了不少脏水最后提议将如此妖秽之僧焚了方可还佛门一个清净,皇帝迟疑片刻, 还是准了。
迟笺被带入火刑场后,又被一道御旨给放了。
只因四囚山人太过自信亦太过废柴。四人以为法力高深能轻易困住沽名钓誉的迟笺大师, 却不晓得是迟笺从始至终未曾反抗过,实际上欲借四囚山人之手安抚百姓顺便自我惩罚。
不过下了一夜暴雨, 新安城中连续数十人被吸走精气阳寿,被害人一夜之间发如雪。
四囚山人见势,跑了。
慌不择路的百姓及百官只得再次请奏皇帝暂放迟笺捉妖以缓帝都之危。
迟笺下了火桩后, 午后的天空倏地卷起大团大团乌云,伴着电闪雷鸣, 似要吞天灭地。
刑场街道,众人奔走躲避。一时之间,街巷空空,寂静无声, 仿若死城。
唯有迟笺停在原地,仰首望着突变的天象, 空中闪过几道火球,不知砸向了何处, 迟笺将手中佛珠抛向雷火, 轰隆几声天雷后, 乌云散去, 天地又恢复如常。
百姓们惊奇地走出来, 望着阴晴不定的天空指指点点。
迟笺走到曾囚困他的破旧戏台上,身后尾随着大批百姓。他站在戏台高处,望着台上台下熙熙攘攘的人群,双手合十,昭告众人,“妖孽将死,日后,城中百姓可安然度日。之前贫僧言行失德,有辱佛门,愧对苍生,今日在此以死谢罪,还佛家一个清誉。”一挥长袖,身后多出个火刑桩子。
旁观百姓皆哗然,迟笺空口一句妖孽将死不足以服众。他们连妖孽长成什么模样都没瞅见,甚至公母都不晓得,怎么突然就快死了,百姓们纷纷叫嚷妖孽在何处,既然妖孽将死,不如让妖孽现身让他们见一见方可安心。
迟笺遥遥望了望天空中一团若隐若现的雷云, “妖孽……已灰飞。”
议论不止的百姓中走出一位白髯老者,“敢问大师,妖孽为何妖,被妖精吸走的精气能否回来,因老朽听闻妖精体内生有妖丹,妖丹一毁,那些被他汲取的精气阳寿就可自行回到各自体内。大师既说妖孽灰飞,便是妖丹一同被毁了,可我等为何仍是这幅老态龙钟之相。”
“阿弥陀佛,再此作祟的乃一只天蚕,已受了天谴。如今施主们阳寿未回,只因时机未到,时机到了,自会恢复本来样貌。”
这和尚所言,玄之又玄,百姓们捧着一头白发众说纷纭。
迟笺双手合十,阖眼诵默古经文。
阎府。
阎小鱼正在兵器房拭擦手中一把宽刀,大门倏得被撞开,浅姑一身血迹扑到地上。
“你这是怎么了?”阎小鱼丢了手中兵器,忙扶起浅姑。
浅姑不由分说拽着她走出兵器房,踉踉跄跄直到把人拽到西厢房内的一处供台才停下。
“小鱼,你快些祭拜天蚕一族。我已向天蚕族请罪,是我强行抽~离你的情丝,族长同月老是不会为难你的。”
见对方怔楞,浅姑燃起天蚕族灵牌前的香烛,一把将阎小鱼拽到蒲团上跪下,“磕了头就赶忙去找迟笺,你的情丝在他那里,他一直在等你。”
阎小鱼一头雾水,只想弄明白浅姑的一身伤从何而来,但对方却避而不答,这会又急得吐了两大口鲜血,为了让对方安心,阎小鱼只得先乖乖听浅姑吩咐,扎破手指滴血入牌前的青瓷水碗里,又在天蚕族的灵牌前磕了三个头。
额头方从蒲团上抬起,门外又传来震天轰隆声,接着乌云蜂拥而至,大地一片漆黑,几道火光划破天际,于巨大轰隆声中,几团燃烧凶猛的火球落在阎府厢房外,门外的一颗桂花树瞬间劈成灰。
浅姑颤声望向火光冲天的屋外,“来不及了。”遂运气逼出体内的妖丹又强行逼入阎小鱼体内。
“有了我的内丹,你以后再不用担心会变老……你快去寻迟笺,现在只有你能救他,也唯有他能救你,莫要遗憾终身。”浅姑目光涣散,双手撑在阎小鱼肩头才不至于倒下。
“到底怎么回事?”阎小鱼心头闪过不好的预感。
门窗外又砸下几个橘红的火球,更多天雷从天而降,整个阎府被照得绚烂刺目。
“对不起,我骗了你。新安城里吸□□气阳寿的妖孽是我。”
浅姑死了,只身扑向院中,被轰隆而下的天雷劈成一条灰黑的枯蚕。
她之所以要吸食百姓的精气阳寿仍然是为了救活半妖儿子。因迟笺乃阎小鱼的心上人,她不忍心再对迟笺下手,心如死灰时,一位眉间刻着暗红色蝎尾刺青的姑娘找上她,并献出以活人精气阳寿渡尸重生的一个邪方。
只是,生于阳时初刻的人并不多见,六百阳寿她未收集全便遭受了天罚。
她违逆天条,拼尽一身道行终归不能让儿子再看一看这个繁华世界,无人会相信,她虽身为妖,却很喜欢这个多情的人间。
临终前,她说:“去找他。他心中有佛,也有你。”
——
阎小鱼捧着烧焦的虫子穿过人群走上戏台中央,最终停在迟笺面前,颤声央求,“求你,救她。”
迟笺睁开眼,微微摇头,“她终是走了这条路。已逝的生命,救不得。”
“别说废话,是不能救还是不想救?”
“当初浅姑为复活爱子以至走上不归路,最终结局非但未将爱子复活,反将自身性命搭了进去。生死命数,天道轮回,逆天改命,终遭反噬,事到如今,你还不懂么?”
阎小鱼听出对方话里的意思,浅姑是没得救了,虽然对方是妖精,但这么多年来若不是浅姑一直陪着她,她恐怕撑不下来,直到临死前浅姑仍记挂着她,让她来寻迟笺,取回情丝。
正是因为浅姑临终的嘱托,迟笺将那条淡金色丝线投入阎小鱼体内时,她未曾反抗。
情丝入体,阎小鱼脑中闪过诸多画面,那些画面不再是浅淡灰白之色,变得色彩缤纷,鲜活生动,那些已被她遗忘的心绪心境一一同记忆中的画面重合。
她没多看迟笺一眼,缓缓走下戏台。
城中妖邪究竟死了没,谁也不知,虽然近几日城中再没出现被吸□□气的受害者,但不代表妖邪没蛰伏在某处欲伺机而动。
迟笺一直在戏台上打坐了三日。直到四囚山人厚着脸皮现身。
四山人见城中妖气渐散,便又跑来抢功,四人道先前是合力去请雷公了,三日前的那顿天雷便是她们请来的,妖孽已被劈成灰,四人再次现身是来清理这个不知廉耻抢他人功劳的妖僧。
戏台上的火桩子依然驾着,底下堆积着层层薪柴,四囚山人压着迟笺上了火桩并将人捆得结结实实。
围观的百姓又是一阵议论。
大家实在搞不清谁说的是真话谁说的是假话。虽然从始至终迟笺一直守在新安城,虽看不见他捉妖,但妖精现身的频率明显低了许多,但他守在城里却跟阎家女儿勾搭不清,坏了名声,再是德高望重,他的话也没甚可信度。
再说四囚山人,更是不知打哪来的。
人群中走出一位白发老叟,拄着拐杖挨到层层堆积的薪柴前质问道:“眼下大师仍不肯说出妖孽下落么?”
“阿弥陀佛,妖孽已亡。”
“胡说。”牙稀发更稀的一个老翁也站出来,他亦拄着截拐杖颤微微道:“若妖孽已亡,妖丹被毁,我等怎么可能还是这幅样子,你今日若不给大家一个说法,休怪大家真的将你焚了。”
发白者皆应和,任谁也不想顶着银发老躯苟活几年便入土,毕竟他们正值弱冠年华,正是青春大好,少年鲜衣怒马之时。墨雪 .xue99.
四囚山人擎着松脂火把,包围迟笺。
“没准这妖僧跟那妖邪是一伙的,我们烧了他看他说不说实话。”其中一位山人抢了个火把逼近柴火。
“慢着。”
火把贴到柴堆的一刻,阎小鱼从人群中走上前,“我是妖孽。”
她一身素衣挡在火桩前面,“我就是汲取城中百姓阳寿精气的妖精,放了他,要焚就焚我。”
木桩上的迟笺面色发白,不知为何心里一阵慌乱。
此话说的突兀,一众百姓愕然,这位女阎王虽狠辣,但自小生在新安城,当年及笄礼后不想着嫁得良婿,天天翻墙头远近闻名,大家从小看着她长大,虽说后来女娃娃离开新安城几年,重回阎府遭遇家变又到刑部领了个官职,因舍得用刑名声大噪,但她从来不伤害无辜之人,更是替不少被害者找出凶手绳之以法。这样的一个人怎会突然变成了妖怪。
阎小鱼望向一众百姓,“大家可知,这和尚为何一直包庇我?”
她在一众窃窃私语中继续道:“因我对他施了妖术,自然被我迷惑。 ”
人群中又一阵喧哗。
“你怎么会是妖怪,我们自小看着你长大。即便你是妖怪,怎么会关键时刻不顾自身安危跑来替这和尚开脱。”四囚山人一头雾水,其中的红毛老大站出来质疑吼道。
百姓们连连点头附和。
“其实要证明我是否是吸食大家精气的妖精很简单。”
“妖丹?!”红毛山人先一步抢答道。
四囚山人施法,一颗剔透内丹若隐若现于阎小鱼的胸膛内。
百姓见了,虽疑惑,但没有一个不想她死。
妖丹被毁,被吸取的阳寿精气才能回到众人体内。无人再反对,阎小鱼被架上火桩。
——
迟迟白日晚,袅袅秋风生。
迟笺返回悬空寺已有数月。山外杨柳渐黄,山中古松仍万年不变翠幽幽一片。
他每日打坐念经后,习惯到山谷口的小木屋呆一会。只坐在窗前的小塌上听屋外清涧绕着溪石泠泠淙淙,听风过树梢声,听鸟儿时近时远的啼鸣声。
不念经,不打坐,常常望着屋内摆设发怔。
他始终不愿回忆数月前新安城戏台上的那一幕。
他眼睁睁看着阎小鱼被活活烧死在火架子上。
当时的他被疯狂的百姓从火架子上换下来,身体便不受控制,双腿像是生出根须一样扎根在原地,动弹不得,张口连话的力气都没有。甚至阎小鱼被熊熊火光湮没时,他的手中莫名多出师父那支从不离手的金色九环禅杖,禅杖喷出的红莲业火融进燃烧正旺的柴火里,直将火桩上的人影化成齑粉,最终一点粉末也随着四处飘散的火光消散不见。
红莲业火,化污秽之魂,焚万物之魄,散妖丹,灭元神,业火一过,无一不净。
四囚山人亲眼目睹迟笺手中九环禅杖的威力,扑食豹子似得跑个干净。
戏台上下,众人欢呼雀跃,被吸取的精气阳寿随着火堆处那颗妖丹的渐渐消逝而重新回到各自体内,众人喜极而泣,没人在意方才被化成灰的姑娘临死前眼里的绝望以及突然半跪在地上的迟笺。
他手中握着一条淡金色的情丝,轻软,飘忽……阎小鱼持有浅姑的妖丹,临死前毫不费劲地将失而复得的那根情丝重新逼出体内。
她是何意?
留给他在这世间最后一件物什……还是失望至极,根本不想要这根陷她于痛苦深渊的情丝。
目之所及,是简陋不堪的小木屋。空的床,空的桌,空的屋,甚至门口悬得那盏莲花灯亦没了灯芯。
可这间空荡荡的屋子竟成了最令他心安的地方,至少他能从这间空荡的屋子里汲取一星点回忆取暖,让他的心不再像融入冰窖般麻木无知。
老方丈终是不忍爱徒整日心神恍惚的模样,将一卷《复生经》给了迟笺。
《复生经》里有一页提到关于情丝复生的说法。
情丝里存满宿主的记忆及情爱神思,若执念极深可形成魂魄。此魂魄却禁锢在情丝之中,需要一位修行颇高之人将自身魂魄送入情丝,再将情丝里的魂魄带出来。魂魄若被成功带出,再佐以灵丹佛圣之血豢养,便可重生。
阎小鱼生前执念入骨,情丝内定已形成魂魄。再有迟笺本人乃妙禅子转世,可提供佛血豢养。或许,阎小鱼重生有望。
可情丝内是怎样的一个世界,书中未涉及只言片语。
迟笺阖上手中的《复生经》,对着身侧的老方丈问:“那日,师父为何施法控制徒儿,甚至逼徒儿亲手烧死她。”
老方丈望向窗外愈发浓郁的秋景,喟叹一声,“ 你与那女子于命格之上纠缠不休,凶煞异常。为师欲逆天改命,不得以采取“杀生”这一置之死地而后生之策。你乃妙蝉子转世,历劫完毕,终归要返回西方圣地造福苍生,怎可毁在一个情字上。”
迟笺席地而坐,双手合十,抽离自身魂魄 ,进入阎小鱼留下的那根情丝内。方丈叹息着跨出屋门,小木屋内只剩迟笺的肉身。
情丝里是另一个世界,跟现实世界及其相似。
迟笺自虚空处进入,落眼是桃花灼灼,莘木芬芳,溪水潺潺。桃林尽头,卧着一座古朴的小村落。
怡然小径间,小牧童骑着黄牛悠闲吹着牧笛,三两村姑溪边浣纱,扛着锄头的百姓把酒话桑麻,处处温宁恬淡。
迟笺循着熟悉的气息找到对方时,她正在如霞的花丛中采花。这个长得和阎小鱼一模一样的姑娘,名唤小七。是桃花村的一个孤女,天生对花香异常敏锐,便以采集花瓣制成香囊香料变卖为生。
无疑,小七便是阎小鱼情丝凝成的魂魄,一个大活人。
《复生经》记载,入情丝,取魂魄,破结界方归。
按《复生经》所示,需把小七勾搭出去才成。
此结界不同于一般结界,是将生前之人临死一幕重现,魂魄若冲过临死前那一幕,便返回真实世界,冲不过去便毁之。
阎小鱼是被火焚烧致死,也就是说需要这姑娘再焚一次,方可出的去。且这姑娘必须是心甘情愿自焚的,因这个世界乃她情丝所幻化,焚烧过程中若她情绪波动得厉害,此界可轻易被催毁。
此世界里,她的身份是小七,一个干干净净不谙世事的妙曼少女,她没有阎小鱼的那些跌宕起伏的记忆,更不会记得有个爱而不得另她痛苦一世的迟笺。她生在这个世界,长在这个世界,这个世界对她而言,是真实的。
这样一分析,带小七姑娘出去有些困难。
总不能,迟笺见了这姑娘便直言不讳道:阿弥陀佛,小七施主,让贫僧带着你玩自焚吧,不疼的。
迟笺想过将她前生种种以及此行目的一句不掺假的告诉她,想必这姑娘定听不懂,即使听懂了,多半会认为这个和尚脑子有问题。这个世界怎会是虚幻的,怎么这个世界之外还有别的世界。
强行不成,讲道理恐怕也不好讲通,欲带小七这个大活人出去,迟笺颇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