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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分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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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秒记住【90书院】 90shuyuan.com,更新快,无弹窗!     玉奴朝养心殿的位置一路狂奔。
    所有人都在逃,这里面没有她的殿下。
    定南王的人马已是穷途末路,突然出现在帝京的骑兵杀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败局已定,剩下的虾兵蟹将在苟延残喘。
    玉奴敛了心神,在屋檐上停下,想找个人询问。
    但多次死里逃生的敏锐让她发现了宫门前的人。
    宋缜浑身是血,胸口中了一箭,奄奄一息倒在墙后,与她四目相对。
    玉奴没想到宋缜会凭空出现,上次见面,他们还能说上两句,但这次,一个是姜朝叛党,一个是姜朝公主的女官,已经没什么可聊的了。
    她准备要走。
    公主还在等她。
    但一支箭穿过树梢,将她的左手钉在了檐上,鲜血很快沿着手心滴落。
    “一句话不说,就想走。”
    宋缜挽起伤痕累累的嘴角,将弓丢在一边,一如往常的嚣张。
    玉奴看了眼手上的那支箭,眼眸冷冷的回看过去,她跃下屋檐,走到宋缜面前蹲下,将那支箭拔出,“第二个人情,就用你射出的这支箭抵消了。”
    “为什么回来,我不是让你们别回来么,”宋缜眼里在笑,嘴角渗血,“信没到你手上?”
    “公主和稚奴要回来,我便回来。”
    宋缜微微倾身,玉奴看清了那支几乎要了他命的箭,正中心口,要是拔出,立刻会毙命。
    玉奴很奇怪是什么支撑着宋缜,受了这样重的伤还能苟延残喘。
    她对眼前半只脚踏进黄泉的人没有防备。
    也许是宋缜虽然讨厌她,但从未对她下过杀手,如此种种,让玉奴放松了戒备。
    宋缜得以把她拽进怀里。
    玉奴几乎是跌到了他的身上,呼吸微缩。
    感受到她的挣扎,宋缜笑道:“没听过一句话吗,人之将死,其力也大。”
    熟悉的调侃,玉奴没忍住推开了他。
    宋缜砰的一声砸在墙上,咳出了两口血,忍着剧痛道:“最后一点时间了,玉奴,我们……咳咳,能好好说话吗。”
    玉奴再次看了眼他的伤势,道:“你没救了。”
    早在屋檐之上,她就知道宋缜活不过半刻钟,哪怕稚奴在这里,他也活不成。
    但早去一炷香,殿下便会更安全。
    宋缜看着她的脸,眸底里有一种奇异的温柔,“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在和我装傻?”
    玉奴皱眉,“你到底要和我说什么?”
    “我想说,我心悦你。”
    玉奴眼底有些不可思议。
    宋缜趁她愣神的功夫,再次抱了上去,他内脏破裂,一泡鲜血沿着喉管溢出,被他含在嘴里,气若游丝:“想什么呢,本世子怎么会喜欢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
    “世子见过那么多大世面,为何还要造反。”玉奴没有再推开他,声音低了很多,“没想过自己的下场吗。”
    “定南王是武阳帝唯一的胞兄,我是定南王世子,唯一的世子,太子若病逝,我父亲和我都死了,宗室无脉,灵淮虽是女子,却也是唯一成年的皇嗣,”仿佛没听到她的话,宋缜继续道:“她的处境和我何其相似。”
    玉奴沉默几秒:“你的遗言我会转告殿下。”
    宋缜咳了一大口血,“还有。”
    他忽然低低笑道:“真是无情啊。”
    玉奴发现宋缜的身体忽然变得很重,死沉,他的声音却轻的散在风里。
    “对不起,伤了你。”
    玉奴没有打断他,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句话,也许是宋缜留在这世上的最后一句话。
    “刚才的话,是……假的。”
    宋缜靠在玉奴肩上,不动了。
    她手心的伤口汩汩流着血。
    -
    登基前夜,偌大的金銮殿空荡的伫立着盘龙柱,龙椅之前,唯站着一人。
    “谢将军到了,殿下。”
    宋怀章挥手,身侧的侍卫却并未退下,反而踏出一步,呈半月状展开,将他护在最里。
    走入殿中的青年穿着身破烂不堪的铠甲,散发出浓郁的血腥味,如同在血池里浸泡过,殿外的动乱尚未平息,他虎口血肉模糊,怀里是昏睡过去的宋枝鸾。
    “此番镇压逆党,预劲,你功不可没。”
    宋怀章含着清朗的笑,转过身,太监会意,端着药去门口迎。
    谢预劲避开了太监上药的动作。
    空气沉默半晌,他道:“殿下过誉。”
    宋怀章欣慰:“孤果然没有看错人,预劲,待孤登基,你便是孤的左膀右臂。”
    宋枝鸾日夜赶路,早已精疲力尽,又经心境大起大落,即使昏过去,在睡梦中也很不安稳,紧抓着谢预劲的手不放。
    空旷的地方,这些梦呓的声响也分外明显。
    宋怀章视线不着痕迹的拂过妹妹,和抱着她的那双手臂。
    “灵淮今夜定是受惊了,不如让她在宫里歇下,她的栖梧殿,原是图清静选的,反而因祸得福,没有受到波及。”
    谢预劲眸底极快闪过一丝阴冷,只是那道寒意出现消失的太快,令人来不及捕捉。
    宋怀章继续含笑看着他。
    出乎他意料之外,谢预劲没有犹豫,“殿下做主即可。”
    宋怀章笑容未变,“高公公,你带谢将军去。”
    “喏。”
    ……
    高公公将人带去安置好,回来回话,“谢将军将灵淮公主放下便走了,甚至不曾过问一句请医侍奉之事。”
    宋怀章早已没了笑容,他坐在龙椅上假寐,未曾睁开眼。
    “一句都不曾?”
    “是,成婚这么些年,将军似乎一直对公主不上心。”
    不上心。
    宋怀章心里把玩着这三个字,面沉如水。
    是不上心,还是防备。
    他分明,已经做了一个慈爱兄长应当做的所有事情啊。
    -
    宋枝鸾从宫里出来就生了病。
    一能下榻就进了宫。
    宋怀章黄袍加身,背对着她与臣子交谈,宋枝鸾没等多久,太监便请她进养心殿。
    宋怀章和宋定沅的身形很像,有那么一刹那,宋枝鸾仿佛看到了宋定沅的影子,她无端有些胆寒。
    宋怀章仍然像从前那样,对她无微不至,宫人端上来的都是她平日里爱吃的,只是在养心殿内,不知何时已经遍布药味,空气略微苦涩。
    宋枝鸾实在等不及了:“皇兄,你答应过我的事,如今还算数的,对吗?”
    宋怀章看她脸色苍白,轻轻捏起她的下颚,“你的病尚未好全,如何这么急,皇兄答应了你登基之后就会将皇姐接回,自然作数。你嫁给谢将军,我在朝中得他助力,剿灭叛党,坐上帝位。即便没有之前的承诺,皇兄也会了却你的心愿。”
    “那皇兄准备何时接长姐回来?”宋枝鸾唇角不自觉松乏,“冬日快过了,路上积雪消融,马车好走,姐姐路上能少些颠簸。”
    “小鸾,你现在是护国长公主了,也应该知道事有轻重缓急,”宋怀章沉顿片刻,“如今朝纲混乱,邻国局势也不安稳,我若在此时与西夷翻脸,恐怕夜长梦多。”
    宋枝鸾的性子已不如从前急切,可听了他的话,仍旧陷入一阵沉默。
    宋怀章面有愧色:“再等等。”
    宋枝鸾往后退了一步,低着头,“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不会让你等太久的,”他安抚道:“皇兄已经命人建造朝阳公主府,等府邸建成,皇姐也该回来了。”
    宋枝鸾猛地抬头,“真的?”
    “真的。”
    “好,我再等等,再等个一年半载,一两年的功夫,总该够了,”她眼神有些飘,慢慢吐出一口气,看着宋怀章道:“那皇兄,准备如何处置宋缜堂兄?”
    宋怀章凝眸:“这不是你该过问的。”
    宋枝鸾没有后退,提裙跪在地上,希冀道:“皇兄,堂兄已经身死,堂叔也已伏法,看在堂兄几次三番救过你我的份上,起码留他一具全尸,让我为他好生下葬。”
    自登基以来,这是宋怀章第一回见宋枝鸾行大礼。
    他微微低头,轻叹一口气:“朕会考虑。”
    皇兄仁厚,这话说出来,以宋枝鸾对他的了解,该有八成的把握是答应了。
    她站起来,淤积的心结松了缝隙,模样都没那样紧绷了。
    御医随后进来请脉,宋枝鸾没有多留,宫变过后,皇城里始终蒸腾着一层血气,出朱雀门时,稚奴扶着她道:“殿下的气色看起来好一些了。”
    但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
    稚奴想。
    穿着襦裙的公主未施粉黛,踩着玉阶上轿辇,在进轿辇的那一刻转过头来看向宫苑。
    她眼里反映着明黄琉璃瓦的余晖,那是夕阳辗转沉浸在她眸底的。
    上一回得了还是太子的宋怀章许诺,宋枝鸾风风火火出宫,扬起的脸无一处不明亮。
    这次却有了阴翳。
    她怔怔道:“皇兄不会骗我。”
    玉奴看着轿辇上的人儿,鬼使神差地想起稚奴的话:“殿下如今心病更重,心情舒畅病便好的快,若是心病久久未愈,又会再度诱发旧疾,一旦新病旧病齐发,恐怕更为棘手。”
    -
    自马蹄踏入宫门,宋枝鸾卧病后,谢国公府很久没有这么有生机了。
    换了新年号,宋枝鸾亲自指挥着人挂上六角灯笼,檐下铃,请了伶人乐师在府里祈福驱灾。
    院子里清爽,空气也清爽,满府的海棠树也裁去旧枝,焕然一新,日头照过来,树影重重。
    只是不知为何,从公主府移植过来的玉露梨花却怎么也不开花。
    宋枝鸾在正在修建的朝阳长公主府和国公府里两头跑,每回出门,她都要亲自去给这棵梨树浇水施肥,可它吝啬的连一枝新芽都不肯长。
    有一日,她去找了御花园专司果树的琼花宫女,宫女随她来到府上,捻了捻土说:“殿下,这棵梨树怕是活不成了。”
    与此同时,宋枝鸾听到稚奴在她耳边道:
    “殿下,宋缜世子的遗体被运到城外,五马分尸了。”
    比宋枝鸾的声音更先响起的是玉奴折断树枝的声音。
    很清脆的一声。
    咔。
    宋枝鸾瞳仁颤动,张开嘴,深吸了一口气。
    半晌过后,穿堂风吹起她的鬓发,宋枝鸾奇异的没有反问质疑,静静道:“玉奴,把堂兄的尸骨带回来。”
    玉奴背对着她,点头。
    稚奴看着她们两人,犹豫道:“宋世子的尸体已经被野狗分食了。”
    宋枝鸾愣了很长一段时间。
    她想起为数不多的可以称作安宁的孩提时光里宋缜的脸。
    他总仗着比他们年长几岁,将自己放到长辈的位置上,分明还是叼着狗尾巴草的年纪,面对他们却是一副语重心长的口吻。
    被迫上学堂,宋缜天天将夫子气得瞪眼,打架闹事睡觉什么都干,就不爱习文,罚的多了,打起他们的主意,给姐姐兄长和她分了工。
    上半月姐姐帮他罚抄,下半月兄长帮他罚抄,至于她,宋缜说她最小又最得宠,就负责替他找伤药,给他打掩护。
    都说小孩不会说谎,可宋缜说她打小就能睁着眼睛说瞎话。
    有一年年夜饭,少年喝醉了,揪着她的发髻拨弄,笑容惆怅:“真羡慕怀章那小子,不仅有和烟当姐姐,还有你当妹妹,就不能分一个给我么,你虽然聒噪了些,脾气坏了些,但总体还算乖巧。”
    她假装没看路踩了他一脚,疼的少年龇牙咧嘴。
    宋枝鸾忽然开始发抖,宋缜被野狗分食了,那样的场面太有冲击力,眼前充斥着撕扯成块的血肉,熟悉的衣衫,堂兄那样的人,就算是死,脸上都会挂着笑的吧。
    “稚奴。”
    快要入春的天,称不上太冷,但稚奴看到宋枝鸾牙齿在打颤,她赶忙从屋里找出一件氅衣给她披上,担心道:“殿下。”
    “是皇兄的命令吗?”宋枝鸾站着让她系上衣带,目光看向远处,她动了动唇,“我的意思是,是不是朝堂上那些人逼他的,他被迫下令。”
    宋枝鸾的状态有些不对劲,稚奴连忙道:“定然是的。”
    “那他会不会也迫不得已改了主意,不去迎姐姐了。”宋枝鸾问出了心里的话,在听到宋缜的消息时,她脑海里浮现的画面,第一幅是城外,第二幅就是远在大漠的姐姐。
    仿佛那亮着血色獠牙的野狗也会与姐姐扯上关系。
    “不会的,殿下。”
    宋枝鸾隐隐有着不好的预感,她紧了紧身上的大氅,缓缓吐出肺腑间的寒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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