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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试在?即,齐鸢并不敢松懈,回家后喝了?解酒汤,先将今日所作的?文章默了?下来。
“……何也?
盛世之音安以乐,则有豳蜡之遗;近世之音哀以思,则多茂草之叹。故王者省方问俗必陈之,陈之何意也?亦可知非徒学士歌吟之物矣。其为和平之听,有清风肆好之情?;其为怨诽之词,亦温柔敦厚之致。故列国聘享会盟多赋之,赋之何意也亦可知非徒一室咏叹之资矣。
然则吾之逸之而存之,至三百余篇,非徒云多而已。
……”
诗词咏诵,无不跟国家命运相?连,朱子亦云:“诗本人情?,可验风俗之盛衰,见政治之得失”
今日韩秀才欲借此题讥讽自己,却不想想士子诵诗,岂是仅仅学些章句之末,徒增咏叹之资的??这既然是上科会试题,也不知道韩秀才又?是打算如何去破题?
想到这,齐鸢又?想起?李秀才说姓韩的?是顺天府的?院试案首,不禁心中暗暗一叹,自己当年拿下顺天府的?“小三元”时,内心还颇为自得。谁知道案首也会有这种货色。
这下顿觉当年得案首没什么好得意的?了?。真是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
齐鸢在?心里轻嗤一声,继续誊写。
“吾亦见夫今之为政者孔棘矣,猛则残,宽则慢……”
月光如练,有夜风徐徐吹动桌案上的?香烛。窗边斜插的?一支桃花盈盈顾盼,暗影落在?蜜合纸上。齐鸢一时兴起?,忘了?换字体?,通篇的?字迹笔势清新,遒劲温婉,香味蕴然,令人分不出是花香、纸香、还是墨香。
他趁兴写完全篇,收笔之时,看着眼前?光影浮动,却突然生出一阵恍若隔世的?感觉。
他想起?了?自己在?伯府的?那?处小院,陋室寒窗,破桌子又?窄又?短,床上也只有半截毛毡。彼时不敢夜读,因费灯油钱。更不会赏月,因夜间?有风便门窗摇动,呼呼作响。
如今一死一生间?,人生际遇已是大不相?同?。
可是自己如何敢忘,自己终究不仅仅是这扬州城的?小纨绔,自己还是忠远伯府的?世子。说是身负两命也不为过?。
齐鸢知道自己如今不能久思,强行抑制住对京中父母的?挂念,等桌上的?墨迹晾干后,便将这篇文章小心的?卷起?来,放到了?箱子的?最里面。
翌日,齐鸢寅时起?床,准备去乃园。
小丫鬟们都不习惯他早起?,个个手忙脚乱。齐鸢便趁机重新安排了?一下,将早上的?洗漱流程精简一番,只留了?刷牙净面等必要的?几项。
衣服也叮嘱银霜不必一日几换,如今还未进入暑天,一日一换或几日一换都使?得。
只是早上才说的?话,等他去齐老夫人的?院子时,老夫人竟已知道了?。
齐老夫人笑?着夸了?他两句,又?道:“你往日的?那?些衣服的?确太不成体?统,如今既是到学堂上课,是该规矩点?。我已经让人另给你做了?几身衣服。昨天你二叔也送了?些好料子来,你看看可有喜欢的??”
齐鸢这才想起?齐二爷的?事情?,想了?想问:“祖母,那?个庸医呢?”
老夫人叹了?口气:“那?厮狡猾,竟逃走了?。”
齐鸢沉默了?一下,那?么大一个活人,逃走的?可能性太小了?,看样应该是被人放走的?,且经过?了?老夫人的?允许。
他不知道老夫人为什么会轻轻放过?这件事,齐二爷所做所为,虽是想借机敛财,可若真让他得逞,病人岂不是要送命?
不是说齐老夫人最疼爱原身吗?
老夫人身边的?嬷嬷已经捧出了?几匹布料,都是上好的?云锦,齐鸢收回思绪,想了?想不再做声,只笑?着选了?一匹鱼白色的?。
老夫人点?点?头,示意嬷嬷将那?一匹收起?来,随后摸了?摸另一匹落日火炽般的?大红色布料。
齐鸢脑子里灵光一闪,突然想到原身衣橱中多是浓黄淡紫的?热烈颜色,便又?笑?道:“祖母,孙儿?觉得这颜色也好看的?紧,能否给孙儿?多做一份?”
老夫人似乎有些意外,讶然地盯着他:“你喜欢这个?”
齐鸢被老太太看得神?思一晃,鬼使?神?差道:“衣橱里应当有件这样的?。”
“好,好!”老太太重重点?头,笑?道:“就先依着你,给你做了?去。”
祖孙俩一起?用过?朝食,齐鸢仍旧让钱福赶车,主仆俩赶往乃园。
孙辂在?玲珑山馆还没回来,刘文隽和张如绪俩人也没到,想来是昨夜吃了?酒,今天在?家休息了?。
齐鸢精神?抖擞地去找褚若贞。褚若贞看着也格外得容光焕发,看见他未语先笑?起?来,但只让他在?一旁等着。
众生到齐后,褚若贞先给诸生布置作业,这次是让大家做诏、诰、表、策、论、判。乃园虽小,布置课业去跟国子监一样,这就叫人十分惊奇。
褚若贞布置完后,将他单独叫去另一屋,开始授课。
齐鸢乖乖坐好,就听褚若贞道:“如今距离县试还有六日。这要多亏江都县的?县试向来比别处晚,否则你今年都赶不及。”又?道,“为师看你已经有些功底,但你要记得,这科举考试,并非一人能成。”
齐鸢虽然才分高,但并不自负,褚若贞说什么他都认真听着,因此后面这句也没有想当然,而是问褚若贞:“先生,为什么并非一人能成?”
褚若贞笑?道:“答题的?是你,阅卷的?可不是你。”
齐鸢顿觉意外:“……”老师是要教自己揣摩考官的?偏好?
“制义乃是代圣人言,因此必须才、学、识兼到。这是求学的?根本。只不过?自开国以来,朝廷虽重视科举,但学风易变,风气逐开。有人以朱子《章句》《集注》为宗,有人则喜好钻研古注,新学求奇,因此同?样一篇制义,在?两者手中评价自然天差地别。”褚若贞道,“我知道许多人将揣摩主考官的?喜好当成歪门邪道,却不知道固执己见才是迂腐。你可知道欧阳文忠公?”
齐鸢当然知道欧阳修,更何况昨天他还被夸了?文风有欧阳公之神?韵,忙点?点?头。
褚若贞问这个只是为了?增加悬念和气氛,见状便继续道:“欧阳公在?朝为官时,倡导诗文革新,继承唐时韩愈柳宗元的?写实自然风格。因此联合当时的?王安石、苏家兄弟和曾巩等同?道中人,齐力将堆砌辞藻的?“西昆体?”清扫出了?文坛。但谁想后来国子监出一奇才,名为刘几,酷爱生造词句,又?引起?一阵险怪文风。欧阳公为整肃风气,在?省试知贡举时,将刘几的?卷子以红笔从头抹到尾,并贴在?试院墙上,以示惩戒。”
齐鸢熟悉欧阳公的?诗词和政绩,但对这些事情?并不清楚,不由“啊”了?一声,心想,红笔从头划到尾可真够狠的?,这般全盘否定,当众羞辱,谁能受得起??
“后来呢?”齐鸢好奇道。
褚若贞道:“后来欧阳公又?主持殿试,得知刘几竟然已经通过?了?会试,于是决心再次严惩刘几。”
欧阳公这次仍旧靠文风辨认,每一份考卷都审查得极为严格,果然让他找到了?刘几的?卷子,再次将其刷了?下去。同?时又?选出一份平实自然,极为扣题的?考卷,定为状元。
然而最后张榜唱名时,他才发现刷下去的?是旁人,而被他点?的?状元正是刘几。只不过?刘几为了?避祸,将名字改为了?刘辉。
刘几不仅有才学,更有见识,随机应变。后来欧阳公收刘几为学生,屡次提拔,传为佳话。
却不知此事若换成其他士子,很可能空有满腹才学,也要蹉跎一生,无缘功名,而起?因不过?是文风不符合当朝官员的?喜好罢了?。
褚若贞虽无意朝堂,却对为官之道很了?解,便是连科考也只当成入仕为官的?踏脚石,并不像其他儒士一样只为求学问道,修身养性,一旦谈及为官坐宰便觉是急功好利之辈。
齐鸢心中大呼痛快,这与他的?内心想法不谋而合——他科举就是为了?做官。
手里有了?权力,才能谋求家人平安,百姓安居,天下太平。
褚若贞看齐鸢一脸的?深以为然,并没有其他人的?尖酸气,心里也觉得痛快,道:“洪知县好古文古注,见解也多与朱子理论相?歧。上次你跟张御史说自己好法学,轻儒学时,恐怕他已经有印象了?。这对你不利。所以这几日你要多读经史古文,至于制艺八比,懂其格式足矣,不用尽全力在?此。”
齐鸢精神?一震,恭敬唱喏。
褚若贞讲课丝毫没有浮夸拖沓之处,直接从县试出题方式往下讲。
果然,江都县的?县试跟齐鸢当年的?县试风格不一样。
他当年参加顺天县试时,童子试还一律是小题,只因四书题正题有限,出题难免重复,因此不少人会背诵几年前?旁人的?答案来应试。更有甚者会专门盲猜题目,请人花钱作答,若是压中了?,便默上答案应付了?事。因此朝廷下令童子试统一出小题甚至截搭题,以免生童们揣摩熟题。
齐鸢当时县试的?题目,首题便是“众物之表里精粗无不到”,此句甚至不是四书里的?,而是出自《大学章句》。然而如今另有一派文人学士主张制义是代圣贤立言,因文见道,不应割裂经义,因此崇尚出大题。
洪知县本就尊崇儒道,喜好古风,自然身体?力行,从不出截搭题,而是截取大题的?半句,且一般是下半句。这样也算小题,但只要生童熟悉《四书》,能先记起?这题目是出自哪句,然后便可以当做大题来做了?。
小题之破贵在?灵巧,大题之破贵在?冠冕,两者并非简单的?长短难易之别。因此齐鸢虽科考过?,但这次仍要小心应对,否则容易流于浑融而失雅正。
取中县试容易,想得案首就难了?。
褚若贞也是存了?让齐鸢争案首的?心思,一般县试的?案首参加府试、道试是必然能过?的?,否则太不给知县面子。褚若贞不担心齐鸢的?才学,但他看出钱知府对齐鸢有敌意,因此想让这个小徒弟多一张护身符。
只是此事敢想却不敢说,齐鸢上个月还跟狐朋狗友们到处取乐呢,转眼之间?就要力争案首,这岂不是笑?话?
更何况洪知县虽爱才,但理念显然与齐鸢不同?,法、儒两家的?极端派几乎势不两立,齐鸢明确好法之人,怎么能让洪知县信服?
乃园里,师生俩人皆严阵以待。终于有了?考前?的?紧张之感。
齐鸢中午也没有下山,而是选择在?学馆里吃午饭。
学馆里有一处小小的?厨房,旁边是草堂搭的?用餐之所,上面也像模像样的?题着字,名曰“会馔堂”。
学馆的?杂役兼职伙夫给大家做饭烧菜,平时不过?是煮些时令蔬菜,大约十天半日会加些鱼腥肉沫,给大家改善生活,用料简单,口味自然也无法奢求。
这里的?士子大多是家境贫寒之人,所以对饭食并不挑剔。褚若贞也不收他们束脩,像是张如绪那?样的?,褚若贞偶尔还会贴补点?米油。
孙辂家境优渥,在?其中算是个例。因此他年纪虽轻,但因学问最好,又?经常带些碎银来,替褚先生负担开支,所以破例做了?斋长。
至于齐鸢这等豪富人家娇养的?小公子,家财不知道顶多少个孙辂,在?这里简直是三亩竹园出棵笋,独一份了?。
齐鸢跟着众人身后打饭,旁人都觉稀奇,因此频频朝他看过?来。当然也有对他持有偏见的?,少不得瞪几眼冷哼几声。
齐鸢被看得不太自在?,但心里并不觉得不好意思。
要知道学馆的?开支来源可都是社学里那?帮膏粱子弟的?束脩。原身之前?交的?束脩可是足足的?,而且齐家还给了?褚先生学田,单那?学田每年收的?租银也不少了?。
这些人只知道鄙视唾弃小纨绔,但小纨绔是天生富贵,又?没干过?伤天害理的?事情?,与他们何干?
齐鸢虽然不是纨绔本人,但对对方的?名声十分在?意,别人瞧不起?小纨绔,比别人瞧不起?现在?的?他更让他介意。
因此他心里十分不爽,中午打了?饭后也独自选了?块地方吃,不屑跟别人为伍。
孙辂匆匆赶回乃园时,见到的?便是穿着松黄色云锦长袍的?齐鸢自己独坐会馔堂一角,小脸微抬,嘴里鼓鼓囊囊地吃着东西,面色傲然不屑,似乎不太高兴的?样子。
简陋的?草堂里,其余士子都是青色蓝衫,草堂外又?是春辰草绿,因此放眼望去,独独地显出了?这一份嫩黄色来。偏偏齐鸢生得面色娇嫩,憨然可亲,让人恨不得看一眼就想亲一口。
孙辂不由多看了?两眼,忽然又?想起?了?昨日谢兰庭的?那?句“风生竹院,月上蕉窗”,不禁心道,小师弟的?确生得风流韵致,一嗔一怒都令人忘俗。
他想到这暗暗摇头一笑?,转身朝齐鸢走去。
齐鸢正在?腹诽几个态度不好的?士子,抬头就见孙辂含笑?朝自己走来,忙放下东西。
原本在?远处冷眼观察他的?学子们也看到了?孙辂,又?见这位斋长头戴云巾,穿着湖蓝色行衣,以青色玉扣大带束出腰身,脚上一双同?色云头鞋,看着格外神?清骨秀,器宇轩昂,不由暗暗赞叹。
然而很快,众人的?赞叹就变成了?惊讶——孙斋长怎么直直冲齐鸢去了??
甚至对小纨绔十分恭敬有礼的?样子?
“齐师弟。”孙辂并不管众人神?色,几步过?来,与齐鸢见礼,随后笑?道,“师弟,县试报名已经开始了?,若师弟不嫌弃,下午便让师兄给你做保人,陪你去报名如何?”
齐鸢这才知道今天竟是县试报名日。
只是他也看出了?孙辂还没来得及换衣服,面色也有几分疲惫,想是昨天在?藏书馆彻夜苦读,今天一得消息就来找自己,未曾休息的?缘故。
齐鸢忙摆手,笑?道:“不用,我找张师兄一起?去便可。”
孙辂摇头:“如绪兄家里有事,怕是来不及。怎么,我给你做保人你还不愿意?”
齐鸢一愣,心想张如绪家里有事?张师兄可是学馆里最勤奋苦读的?,怪不得今天没来学馆,看来不是喝醉酒了?,只是不知道是什么事情??
他心里有点?担忧。孙辂原本是开玩笑?的?,这会儿?见齐鸢皱眉不语,心里到真有些不是滋味了?,“嘿”了?一声,道:“你这家伙,你师兄我可是头一次给人做保,以前?别人拿了?多少银子找我,我可从来没答应过?。”
担保人是要保应试生童身家清白,非娼优皂隶、奴仆及其子孙,保住生童无冒籍、匿丧,顶替,假捏姓名等,虽然一县之人彼此也算了?解,但孙辂嫌麻烦,他又?不缺那?点?保银,因此从不揽这些事情?。
齐鸢回神?,见这位要羞恼了?,赶紧笑?道:“有师兄这个院试案首做保,师弟可求之不得呢,先谢过?师兄。”
俩人这边有说有笑?,远处的?士子们却完全看不懂了?。孙斋长可是他们学馆最清高自傲的?了?,怎么对齐鸢这个公子哥儿?这么好?!
有一位圆脸士子胆子大,忍不住朝这边走了?两步问:“齐……齐师弟可是又?要参加县试?”
一个“又?”字特?意咬重了?讲。
齐鸢回头看向他,没等说话,就听孙辂道:“朱兄可是有什么提醒师弟的??”
姓朱的?士子只是实在?好奇,心想这位年年考,年年不通的?,也不知道折腾这一遭图什么。但孙辂快要把“多管闲事”四个字摔他脸上了?,他也只能嘿嘿笑?笑?,故意道:“没什么,就是听说今年江都县可有好几个神?童呢,齐师弟怕是遇到劲敌喽!”
说完,远处几人也忍不住噗嗤笑?出声,各自三三两两走开了?。
齐鸢并不在?意这几人的?取笑?,只是好奇地问:“孙师兄,本县也有神?童?”
孙辂皱眉看那?几人远去,随后才转过?脸点?了?点?头:“说有几位有些夸张了?,倒是有两个案首预定,一位是周家巷的?何进,此人自幼聪慧,博通经史,读书数遍即能称诵,十岁时便做过?几篇八股,还被收进了?本府的?时文辑录之中。但他时运差些,之后丧父丧母,守孝六年,今年十七岁,才刚刚能参加科考。这位可是连钱知府都很看好的?,也是众人认定的?本次县试的?案首。”
齐鸢没想到果真有劲敌。其实神?童之才虽少,但也不算罕见,当年他进宫时也是三神?童面圣——除他之外,还有另外两位,一位来自绍兴,一位来自福建。三人同?岁,文思也相?差不大。
如今江都县这位,要不是因守孝耽误了?,恐怕也是少年成名之之辈。
“还有吗?”齐鸢问。
“另两位寻常些,一位叫孟大仁,读书十分刻苦,另一位叫曾奎,是本地状元巷曾家的?人。他本人学问如何尚不清楚,但状元巷的?曾家不少人都已入仕,曾奎的?外祖又?是吏部侍郎,我曾听人说,他放言要当本县案首……若他家中助力,也未尝不可能。”
当然,后者指的?是于官场施压。
孙辂经过?这两次已经知道了?齐鸢有些宿慧,但还真没想过?这位小师弟跟案首能有什么关系,说完后便又?道:“这些倒也不必在?意,你这次县试应当是能考过?的?。走吧,收拾一下东西,师兄带你去报名。”
县试报名的?地方在?县学或县衙的?门礼房。
齐鸢先告诉了?褚若贞一声,褚若贞便又?将孙辂叫了?过?去,却是叮嘱孙辂去县学时直接找何教谕就行。
何教谕是他的?小舅子,若看到他的?得意门生过?去,一定会大开方便之门。
齐鸢在?一旁听着,本来还没明白什么意思,等下山去到县学后,看着眼前?人头攒动的?报名处才傻了?眼。江浙地方文风极盛,县学内外竟然挤满了?人。
幸好孙辂早已得了?褚若贞的?嘱托,找了?县学的?人捎话给何教谕,不多会儿?,便有人出来,领他们绕路走后门,单独去办手续。
齐鸢进了?礼房认真填写姓名、年龄、籍贯以及父母、祖父母和曾祖父母的?三代履历。这些都是他决定县试时便开始背的?,齐家世代为商,倒也不麻烦。
另一旁,何教谕却将孙辂拉到一边,压低声震惊道:“姐夫让你来的??你怎么给这位大爷作保了?呢?我都怕他在?考场闹起?来。去年龙门未开呢,这位大爷就闹着要出去吃酒。”
孙辂很难将小师弟跟传言中娇惯张扬的?小公子联系起?来,哭笑?不得道:“他今年应当不会了?。是老师让我陪他来的?,齐师弟现在?是老师的?得意门生呢。”
何教谕“嚯”了?一声,瞪圆了?眼。
齐鸢已经快誊写完了?,听到身后俩人嘀嘀咕咕,便故意放慢速度,极为磨蹭地写最后几个大字。
何教谕瞪着眼看了?他好几次,最后虽仍觉得匪夷所思,但也不再纠结这个,只压低声提醒孙辂:“张如绪的?事情?你可知道了??”
孙辂有些诧异:“学生下山时听家仆说张家有点?事,张兄不能给齐师弟作保了?。至于具体?如何还不清楚。”
何教谕喟然叹息道:“怪不得,一会儿?你若是有空还是去张家看看吧。张如绪被人打断腿了?。”
“啊?!”孙辂大惊失色,声音不由拔高了?一些,“怎么会这样?张兄可是本县生员!”
若真的?被打断腿,今年还怎么参加乡试?
齐鸢听到了?俩人说话,心里也是大吃一惊。扬州城看似治安严谨,如今还有御史等人在?此,竟会发生殴打生员的?事情??怪不得张如绪一向勤勉好学的?,今天没有来学馆。
不对啊,若说刘文隽那?火爆性子跟人起?冲突还有可能,张如绪可是十分的?胆小老实。
何教谕叹而不语。
齐鸢收笔看向孙辂,孙辂也无心闲聊了?,过?来签字画押做了?担保,便匆匆跟齐鸢一块出了?县学。
俩人心中都十分担忧,张如绪家又?在?城外,齐鸢正打算找辆驴车赶过?去,就见有几个衣着光鲜的?生童带着小厮奴仆朝自己跑了?过?来。
他见那?几人身形熟悉,仔细一看,正是社学里的?几个小伙伴,穿着蓝地如意纹锦袍的?是迟雪庄,一身上等的?红色湖绸大衫的?是王密,小个子崔子明则一身棉布短褐。三人快步如跑,显然是专门冲他来的?,不远处有个面生的?年轻人慢慢跟着,看穿衣打扮非富即贵。
齐鸢对最后那?位没有印象,因此扫了?一眼,只跟前?面三人作揖见礼。
王密一路叫着跑过?来:“齐二!你这两天去哪儿?了??叫我们几个好找!昨天迟兄要摆酒设宴庆祝你病愈呢,结果派人去你家接你,门子非说你不在?。是不是你家人不让你跟我们玩了?啊!”
齐鸢失笑?:“没有这事,我昨天的?确不在?家。”
王密倒也不追问他去哪儿?了?,只拍着胸口道:“那?就好,我还当你真要去读书,跟那?帮酸腐秀才们混了?呢。”
说完才瞅见齐鸢身后的?正是扬州城最厉害的?孙大秀才,当即脸上一热,讪笑?了?两声。
他们这帮顽童虽然嘴上瞧不起?酸秀才,但真跟对方比起?来到底气短一截,谁让当官的?都得是读书人呢。人家那?些人平时也瞧不起?他们。
迟雪庄和崔子明走的?慢了?些,也过?来跟齐鸢见礼,问了?两句好。
齐鸢虽不习惯跟顽童们相?处,但他听小厮们说过?,这几人对原身一直十分照顾,要不然按照后者漫天花钱的?做派,早不知道被人坑蒙多少次了?。因此,他对这几人也格外看重,认真解释道:“我以后的?确要多用些功夫读书,但也不耽误跟你们玩,大家有事就派人去齐府找我便可。”
迟雪庄倒是十分支持,含笑?道:“如此也好,这两年你先准备县试,等考过?了?,就可以跟我一起?参加府试了?。我们也做个同?年。”
他是已经中过?县试的?,言下之意,竟然要干等上两三年,等着齐鸢一起?府试。
齐鸢对此有些意外,正要说话,就见迟雪庄冲他使?了?个眼色。
俩人单独走到一旁,迟雪庄道:“齐二,周嵘这两天一直想找你,但是怕你发脾气,所以托我来问问……”
齐鸢心里“突”的?一跳,看了?眼远处面色尴尬,进退两难的?年轻人,心道原来他就是周嵘?府同?知的?小儿?子?
他们这群小伙伴里,唯有周嵘是官家子弟。齐鸢刚醒来时借着对方的?名号打过?掩护,但同?样,他也清楚地记得,传言说原身遇害当天正是周嵘设宴。
虽然他觉得害死原身的?凶手可能另有其人,但要说周嵘对此毫不知情?,那?也不太可能。
齐鸢的?心里微微一沉,脸色便冷冰冰起?来。
迟雪庄看他表情?,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想了?想道:“你要是不想理他那?就算了?。不过?我听我父亲说,周大人似乎走通了?门路,今年大约能生京官,虽然以后咱跟京城的?人不会有牵扯,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要是非跟着,你就当没看见,别惹得他恼羞成怒了?记恨你。”
齐鸢听到京官俩字眉头一跳,但随即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他不希望任何人将齐家跟忠远伯府联系到一块。京城的?事情?,自己只能秘密查探。
不过?迟雪庄倒是掏心掏肺地对他好,连这种事都要替他分析明白,齐鸢感激地点?了?点?头:“是,多些迟兄提醒。他要做什么随便他便是。”
迟雪庄点?点?头,又?过?去跟周嵘说话。
齐鸢心里还惦记张如绪,问王密有没有驴车可用。王密家是大盐商,作风十分阔气,当即让小厮从街上弄来了?三辆阔大的?马车,一行人纷纷上车。
齐鸢原本跟孙辂一车的?,愣是被王密死皮赖脸地给换走了?。
于是齐鸢跟王密一车,迟雪庄跟周嵘紧跟其后,孙辂则跟崔子明在?第三辆。王密的?小厮被他赶去了?车外坐着,他则跟小跟班儿?一样将最近的?事情?统统拿出来说,什么赵家的?狗下崽了?,钱家的?鸡不下蛋了?,也要告诉齐鸢知道。
齐鸢简直哭笑?不得,又?不好嫌他聒噪,只得耐心听着。
等说到张如绪时候,王密竟也直嚷嚷:“张秀才被打了??我知道啊!不就是昨晚的?事情?吗?”
齐鸢“啊”了?一声,有些意外:“昨晚我……我张师兄不是去玲珑山了?吗?”
“你也知道他去玲珑山啊?”王密“嘿”道,“就是下山后的?事儿?。你也知道,那?玲珑山不是一般人能去的?,张秀才昨天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竟然能上山馆吃饭!嘿,这等好事,他自然告诉了?严姑娘。严姑娘就在?船上等他,后来张秀才下山,说是带了?山上的?神?思酒下来,要跟严姑娘喝酒呢,结果看到曾奎轻薄严姑娘,这不就打起?来了?吗?曾奎人多,喝了?酒下手又?狠……反正我听说昨天张秀才都爬不起?来了?!”
齐鸢听得云里雾里,等缕清前?后关系后,只觉血液倒冲脑门,气愤道:“姓曾的?闹市中轻薄人家姑娘,竟没人管的?吗?更何况张师兄还有功名在?身,他们也敢打?!”
王密习惯性地点?头,点?着点?着觉得不对,疑惑地看着齐鸢:“轻薄姑娘?”
他觉得这词儿?有些新鲜,一时间?又?不知道怎么说,支支吾吾道:“严姑娘那?……那?……轻薄严姑娘……也没人管吧。谁管花船上的?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1]豳(bin),古地方名,在今陕西旬邑、彬县一带,是周族部落发祥地。这里是指豳风,《诗经》十五国风之一,其中多描写辛勤的农家生活。大家很熟悉的“七月流火”就是出自《豳风》的《七月》。
ps:关于科举的理论知识,像是如何破题,破题的方法,如何承题,承题好坏等等,放正文里不是特别有必要,所以一概略过了。【分析文章好坏时会提到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