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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鸢不得不承认,谢兰庭这次让他意外了一回。毕竟寻常人听这话,都会以为是“玉树临风”一词。
“玉树临风”是源自?杜甫的?“皎如玉树临风前”,写崔宗之的?俊美,后人以此夸人很是常见。
可“玉树风前”一词却是写风流故事——仓山居士好男色,且自?谓“不肯离花过一宵”。有次出门游玩,归家时两位男伴都因故不能同行,居士不想独处,返棹而行,幸得吴门歌伶曹玉田相送。
老居士大喜,由此赋诗“桂枝月下?香才谢,玉树风前影又?飘”。
此诗流传不广,但老先生跟人你侬我侬,送来送去,虽自?比李杜,但旁观者谁不道一句真“风流人办风流事”呢。
谢兰庭刚刚因齐鸢头?重脚轻地进船舱,看起来身姿娇软轻薄,就说他“轻如松花落金粉”,笑他故作风流之姿。
齐鸢自?然?不客气,暗中回敬。但谁想谢兰庭竟然?听懂了!
这厮!
齐鸢心里咋舌,脸上故作惊讶:“谢大人这是何意?”
谢兰庭倒是做出一番不跟他计较的?样子了,只看看他,随后抬手?示意对面:“看来谢某今天不必一椅独尊了。齐公子,请坐吧。”
齐鸢眼?观鼻鼻观心,到他对面坐下?,瞅了瞅桌上的?酒杯,却不敢动了——前一天骂谢兰庭王八,其实多多少少有点喝酒上头?,所以肆意妄为的?意思?。
他心里嘀嘀咕咕,正在对弈的?一位媚丽女子倒是惊讶地看着?他,笑问:“原来骂谢公子的?是你啊?”
齐鸢转脸去看,见对方乌发臻首,秀颈嫩肤,一时也?摸不准这位是谁,只得抿嘴笑了笑。
那女子道:“刚刚公子喊怜雁是为何事?”
齐鸢恍然?大悟,顿时明白这位就是严姑娘了。
跟严姑娘对弈的?女子见他们聊天,很自?觉地退到了一旁为三人斟酒。齐鸢看了一圈,觉得哪位都不像是婉君姑娘,想要问问,却又?碍着?谢兰庭在这,只得忍下?满腹疑惑,先伸手?将张如绪的?玉如意递了出去。
严怜雁原本笑吟吟的?,在看信物后突然?愣住,一张脸迅速褪去血色,直勾勾地盯着?它?。
齐鸢见她?神?色惨淡,也?心有不忍,解释道:“我跟孙师兄今天去看了张师兄,他伤势太重,所以性情难免偏激起来,做事也?往最?坏处打算……但张兄此举本是为了严姑娘打算,并非想惹姑娘伤心。”
“这就是你跟张秀才的?定情信物?”谢兰庭突然?问,“如此倒是正好,严姑娘可以安安心心随婉君姑娘回京了。”
齐鸢没想到谢兰庭是来抢人的?。虽然?张家不咋地,但张师兄与严姑娘可是两情相悦。张师兄还没死呢!
严怜雁眼?眶发红,只低头?不语。
齐鸢只得安慰道:“……严姑娘莫担心,我已经让人为张师兄请大夫去了,若来得及,大夫今晚就能去给?张师兄医治,或许能治好呢!”
他说完顿了顿,看着?谢兰庭。
果然?,谢兰庭啧了声,十分不屑道:“治好了也?多半成个跛子,严姑娘既有倾城貌,又?有玲珑心,嫁谁不好非嫁给?他?”他冷嗤了一声,“家穷也?就罢了,偏偏还无志,挨顿打就来退婚。”
齐鸢:“!!!”
他怒斥张如绪是激将法,谢兰庭这番却是瞧不上。齐鸢忍无可忍地坐直:“谢大人,我张师兄堂堂一府生员,被恶棍打断了腿,官府不管不问也?就罢了,你一个朝廷命官怎么能对苦主冷嘲热讽?”
“齐公子!”严怜雁突然?道:“公子误会了,今夜小女子借婉君姐姐的?名义宴请谢大人,正是为了张公子的?事情。谢大人刚听小女子说完冤情。”
齐鸢对此始料未及,愣了下?,随后看向谢兰庭。
严怜雁也?看过去,恳求道:“谢大人,刚刚小女子所说句句属实,请大人主持公道!”
“严姑娘。”谢兰庭却淡淡道,“此事既然?发生在江都县内,理?应由苦主递交诉状,由洪知县收摄案问。谢某并非本地官员,因你一人之请横加干涉,恐怕有违治理?之本,也?对洪知县名声有碍……此事谢某无能为力。”
话音不轻不重,但船舱内寂静无声,一时间气氛也?凝重了。
严怜雁怔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含泪央求:“谢大人……”只是后面有些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了。
她?今晚自?然?料到谢兰庭可能会拒绝。但她?既然?让婉君帮忙请来谢兰庭,自?己又?盛装打扮,备足美酒佳肴,自?然?是做好了完全的?准备——无论献身还是求死,只要能给?张大哥求一个公道,她?是豁出去了。
但她?没想到齐鸢会来。
她?还欠着?齐鸢人情。
事情的?起因是齐鸢他们经常点自?己作陪,这帮小顽童们并不通风月之事,游湖时请她?上船也?只是行酒令或掷骰子。自?己哄孩子般陪他们玩闹,最?后得的?赏银却比别人多很多。
有一年张家过的?十分艰难,张如绪春天只穿一双茅草鞋,脚趾头?都要露出来了。自?己看不下?去,想到齐鸢家富,便在对方游船时,恳求齐鸢找张如绪作保,给?他二两银子买点衣服鞋子穿。
当时这位小纨绔便道:“不就是银子吗,别二两了,小爷我给?他二十两。”
严怜雁当时又?惊又?喜,但没忘阻止他:“二两就够了,张大哥不愿白白受人恩惠,银子多了他肯定不收。”
她?第一次对客人提要求,内心十分不安,又?怕自?己事多惹齐鸢不快。
谁知道齐鸢只仰着?脸想了想:“那就二两,反正小爷我也?不会考,大不了年年去,让你张大哥年年都能拿个二两银。”
果然?,之后几年,这位扬州城的?小纨绔每年都要报名县试。为了不让张如绪怀疑,少不得还得进考棚一趟。有时他生病,也?让小厮们用轿子抬着?他去,学着?旁人划拉几个大字,再十分不耐地捱着?衙役们开龙门。
严姑娘知道他的?性子,又?听说他在里面熬不住,闹着?要出来玩被衙役们训斥过,心里又?感激又?愧疚,自?此将齐鸢视为小恩人。
现在小恩人不期而至,她?饶是再豁出去,也?无法当着?齐鸢的?面对谢兰庭献媚,又?或者转身投湖,以死相逼。
谢兰庭说完后,俨然?一副不愿多管闲事的?样子。
严怜雁原本孤注一掷的?,现在顾忌着?齐鸢,也?有些进退两难,只面容哀戚地看着?谢兰庭,牙齿死死咬着?下?唇,一圈牙印儿很快咬出了血。
船舱中气氛十分尴尬。
齐鸢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见没人先开口,只得自?己出来打圆场,安慰严怜雁:“严姑娘,此事我跟孙师兄他们也?会为张兄作证的?,洪知县应该不是徇私包庇之人,明天先让张兄家人递交诉状,我们看看情况再说。”
他说完见严姑娘脸色稍稍缓和一些,希冀地看过来,又?道,“再说曾奎又?没有功名在身,洪知县可以直接拿问拷打他的?。是非曲直,明后天便可见分晓了。姑娘性子再急,也?得先等上一两日,到时候若是有什?么变故,我们再一起商议。”
他将情理?一一分析清楚,一边安抚严怜雁,一边又?拿张如绪的?病情分散她?的?注意力,话语中也?不自?觉地带入了自?己的?看法。
谢兰庭起初只垂着?眼?默默听着?,后来差觉出几分疑问,不动神?色地看了齐鸢几眼?。
湖船悠悠靠岸,比约定的?时间早了足足一个时辰,严怜雁惊讶地回头?,正要询问船工,就见谢兰庭站起,冲她?微微颔首:“严姑娘的?美意在下?心领了,后舱的?珍馐美酒姑娘可与小姐妹们分享,有些没用的?东西,在下?已经让人丢湖里了。湖船的?租金也?已付过,这两天都归姑娘使用了,有什?么事情,告诉船工即可。”
严怜雁面色一变,这才意识到谢兰庭上船之前已经将她?的?打算看得清清楚楚了。
这人甚至知道自?己再后舱备了“东西”,湖船是自?己借的?,还没钱付租银……
她?睁大眼?,随后又?意识到,谢兰庭明知自?己算计他,却仍登船赴宴,看着?是铁面无情,但又?体贴至此……严怜雁心绪翻腾,自?觉羞愧,冲谢兰庭深深一揖。
谢兰庭又?看向齐鸢:“齐公子不下?船?”
齐鸢满心想着?打听婉君姑娘的?事情,但看现在的?天色,崔大夫应该快到了,张如绪的?腿更?要紧些……他这下?无法,只得赶紧上岸。
谢兰庭故意走得慢了些,等齐鸢跟上来后,他才忽然?笑了下?:“齐公子,你刚刚说洪知县‘应当’不会徇私,又?说他会捉拿‘没有功名’之人……是不是他对有功名在身的?案犯徇私过?”
齐鸢正琢磨怎么才能见那名妓,冷不丁听到这番质疑,脑子里“嗡”的?一声。
这谢兰庭也?太敏锐了!
谢兰庭一直借着?月色细细观察他的?脸色,因此并未错过齐鸢脸上一闪而过的?惊慌。
“下?官刚到扬州时听过一则传闻,说你惹恼了韩秀才,被对方略施惩戒,差点小命不保……”谢兰庭温声温语,蛊惑一般问,“此事应当是真的?吧……洪知县可是畏惧钱知府权威,徇私枉法,并没有审问韩秀才?”
“谢大人。”齐鸢正色道,“我要是知道是谁害我落的?水,怎么可能饶了他?但韩秀才的?传言无凭无据,我比你还纳闷呢,这个可不能随便当真。”
他说完想了想,又?解释道:“我说洪知县应当不会徇私,是因为我从未惹过官司,也?没见过知县断案,只是想着?大约是这样的?罢。至于生员不会被拷打问话,这是孙师兄告诉我的?读书的?好处。”
谢兰庭看他神?色坦然?,想了想,摇头?笑道:“看来是我多疑了。罢了,不过我还有一问。”
齐鸢面上镇定,心里已经忐忑起来,暗想是不是自?己又?疏忽了什?么。
“我说不插手?张如绪的?案子,你看起来并不觉得意外,为何?”谢兰庭问,“是觉得我这人本就这般无情?”
齐鸢松了口气,摇头?笑笑:“小大之狱,无论释冤、辩诬、议罪还是惩罪,皆有律法可依。为官之人不因喜怒而毁法是对的?。更?何况洪知县爱惜名声,若让他误以为张兄背后告状诋毁他,恐怕对张兄不利。”
“这话倒是。”谢兰庭哈哈大笑,“不过凡事要是能按喜怒来办,倒是简单许多。”
齐鸢听着?此话意犹未尽,好奇地看着?他:“那样的?话,谢大人会怎么判?”
谢兰庭道:“严家逼女为娼,依我看是儿子生多了,应当从俩儿之中选一个,卖去宫里削根为奴。张家父母有意毁婚,张如绪不愿意,就该判张如绪另立门户。曾奎将张如绪打断腿,这个更?简单,把曾奎的?腿也?打断,两下?扯平。”
齐鸢:“……”
如果不是月色照得周围明亮如昼,河边也?有数家灯光,让他十分确定眼?前的?俊美公子确是神?仙之姿的?谢兰庭的?话,齐鸢真要怀疑自?己身边走着?的?,是哪里来的?盲流贼寇了。
“当今圣上以孝治天下?。”齐鸢目瞪口呆,忍不住瞪着?谢兰庭道,“谢大人这番高见……似乎有违圣意啊。”
谢兰庭挑眉,似乎轻蔑地笑了笑。
齐鸢正仰头?看他,就见谢兰庭微微侧脸,也?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难得你有冤屈还能说出这番见解,不管是真心还是客套,都要让下?官刮目相看了。”
齐鸢笑笑,正要谦虚,突然?意识到对方仍在套话,不由心里暗骂一声狡诈。
“谢大人别说笑了。学生哪有冤屈。”齐鸢抬头?张望,见钱福果然?在不远处等着?自?己,忙不迭地一揖,“大人,学生还要去看张师兄,失陪了。”
说完再不管谢兰庭如何反应,扭头?就跑。
钱福见齐鸢小跑着?过来,赶紧跳下?车迎过去:“少爷,迟公子让小的?来这里找你。少爷怎么自?己游湖去了?老夫人可是千叮咛万嘱咐的?,不让你一个人去水边,危险。”
齐鸢钻到车里,见谢兰庭没有跟上来,赶紧拍着?胸口连连呼出两口气,心有余悸道:“可不,危险。”那家伙,简直能吃人!
主仆俩驱车回府,正赶上王密将崔大夫请到了。齐鸢忙将张如绪的?事情解说明白,问过崔大夫能治折伤后,又?派人去各处采买崔大夫所需的?竹板、柳皮,砖头?和米袋等物,这番折腾,直到夜深才顾上吃饭。
崔大夫已经被送去了张家,但张家太穷了,等治完伤后崔大夫还得回齐府休息,齐鸢心里不踏实,干脆一直等到了子时末,见崔大夫安然?回府,又?问过了张如绪的?伤情后,他才回床休息。然?而后半夜却时梦时醒,梦里不停地重复着?自?己落水的?那一幕。
那场景起初还跟回忆中一模一样,然?而几次之后,却又?隐隐约约出现了人影。
天际大亮时,齐鸢终于从梦魇中脱离出来。他惊叫一声,大汗淋漓地翻坐而起,只是梦里的?场景让他忍不住产生了怀疑。
那一幕是臆想还是记忆?
小纨绔是被人害死的?,那自?己呢,落水真的?只是意外?
作者有话要说:来晚了一丢丢,又要回归夜猫子作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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