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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斯的魂儿都散了。
这五个“人”模仿于斯以及另外四个同伴的身形,都没有五官,它们静静地面对着于斯,没有任何表情。
于斯站不稳了,他摸着地面坐了下来。
水银“周芳汀”动了,它慢慢抬起一条胳膊,搂住了“无虞”的肩,似乎在对方耳边说了句悄悄话。它们的动作太真实了,就像五个真实的人被改变了表皮,只是他们不自知。
不知道为什么,于斯忽然平静下来了。这些水银之所以成精,无非三种可能——
第一,地下陵墓里也许有数十万的冤魂,它们盘绕、纠缠了两千多年,渐渐演变成了某种能量,利用水银在显示它们的存在。简单地说就是在闹鬼。
第二,这些水银在地下酝酿,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时间太久了,孳生了某种生物,它可以合成一个巨型体态,也可以分化成无数微小的体态,它利用水银的特殊性,甚至可以模仿地球上的各种活物和静物。(不信可以做实验,然后等两千多年再看结果。这不是胡搅蛮缠,而是想说明一个道理——夏虫不要语冰,那是愚蠢的。)
第三,秦朝修建陵墓的时候,得到了外星人的指点,在地宫制造了无数水银生物,类似于机器人,用于抵挡和剿灭闯入者。这就跟高科技有关了。于斯产生这种猜测是因为电影《终结者》,他忘了是第几部了,里面就有个液态金属机器人,可以变成任何一个人,杀也杀不死,让他做过好几次噩梦。
(实际上中国现在已经在研发这种科幻意义的机器人了。科学院理化技术研究所和清华大学医学院联合研究小组发现,液态金属可在“吞食”少量物质之后,以可变形机器形态长时间高速运动,实现了无需外部电力的自主运动,而且,它遇到了比身体更小的空间,会利用自身的柔性“挤”过去……)
不管是冤魂,还是某种新物种,还是地球之外的机器人,于斯都不知道该怎么对付,他只是个打扑克的。彻底没办法的时候,反而会让人变得坦然,于斯面对着这五个诡异的东西,决定静观其变。
其中有个人慢慢走了过来,它是“黄哈哈”。
这个“黄哈哈”似乎不理解为什么又出现了一个于斯,她好奇地凑了过来。
于斯用手电筒照着它,屏住了呼吸。他清楚地看见,这个“黄哈哈”随着双腿移动,它身上的水银在微微颤动着。
它慢慢走到于斯跟前,竟然在于斯旁边坐了下来,于斯目视前方,一动不敢动。他的手上还握着瑞士军刀,刀刃朝前打开着。“黄哈哈”探过脑袋,认真地端详起这把瑞士军刀来,好像要分辨出它的材质。
一种金属在观察另一种金属,那感觉怪极了。
于斯的感觉更怪。此时,“黄哈哈”的脑袋就在他的胸前,他都不敢低头看,他担心这个“黄哈哈”的脑袋突然转个180度,把脸朝向自己,然后问:这是用来对付我的吗?
“黄哈哈”果然把脸转了过来,几乎贴在了于斯的氧气罩上,似乎在说:摘掉吧!
这是于斯第一次离它这么近,实际上它的脸部并不那么细致,只能看到凸起的鼻尖,就像一尊没有完成的雕塑。
于斯绝不敢轻举妄动了,现在他只剩下了最后一层脆弱的保护,那就是脸上的氧气罩。
“黄哈哈”把脑袋慢慢收回去了,于斯用余光感觉着它,它似乎慢慢矮了下去,一点点消失了。于斯慢慢地转过头,看见它化成了一地的水银,这些水银在滚动,在聚拢,似乎想重新塑成什么东西。
于斯就那么拧着脖子盯着它,这时候不应该叫它了,应该叫它们,它们在地上不停分化、组合,最后竟然形成了两个字——于斯。
难道它是在说,它知道于斯的名字?
有一次于斯走在昆明的大街上,遇到一个藏民,长得人高马大,他瞪着于斯就走过来了,于斯想绕开,却被他挡住了,接着他嘀咕了一串藏语,于斯听不懂,他又拿出钢笔,在手掌上写出了“于斯”两个汉字,说不清为什么,一个陌生人写出了你的名字,那感觉特别令人不安。于斯不知吉凶,机械地点了点头,接着那个人的眼里就露出了恶狠狠的光,他看了于斯一会儿,大步走掉了。一直到现在于斯都不知道那个藏民什么来头,他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还有他到底想干什么。于斯猜测,很可能是哪个仇家找到了他,让他来收拾自己,他只是先确定一下目标,日后再动手,而后来一定发生了什么于斯不知道的变故……
现在,这些水银写出了他的名字,他当然更恐慌了,似乎被死神点了名。
其实,那水银写的字并不那么规整,有点像扶乩。
所谓扶乩,就是用木盘装上细沙,上方固定一个丁字形木架,像根笔一样戳在细沙上,由术士请神降临,然后闭着眼睛晃动木架两端,细沙上就会出现痕迹,也就是文字,或示人吉凶,或与人处方。
那些痕迹说是字就是字,说不是字就不是字,而且,一般说来,你希望祈求什么就会看见什么字,很微妙的心理学。
水银写的字也一样,如果让另外一个人来看,很可能看成“干甚”或者“王都”。
但于斯坚信,那就是他的名字。
他想呼喊同伴了,却不敢摘掉氧气罩。
地上的水银再次凝聚起来,又变成了黄哈哈的样子。它离开于斯,朝另外四个水银同伴走过去了。它归队之后,五个人齐刷刷转身,朝相反方向走去。于斯盯着它们的背影,已经不知道自己该朝哪里跑了。
那个“罗宋卷”走在最后面,走着走着,它突然举起了一把类似斧头的东西,朝“黄哈哈”砍去,“黄哈哈”一下就坍塌了,变成了满地的水银珠儿,沿着石头上的沟沟坎坎,一路奔腾,欢愉地朝水银潭方向退去。
“周芳汀”和“无虞”回头看到了这一幕,似乎都傻住了。
“于斯”转身想逃走,“罗宋卷”立刻追上去,举起斧头又朝它砍下去,“于斯”的身体也崩塌了,变成了满地的水银珠儿,就像一个人咽了气,或者一个风筝断了线,一下就无拘无束了,很快乐地朝着水银潭方向滚去。
“罗宋卷”一步步走向了“周芳汀”,“周芳汀”似乎都不会躲了,也不求饶,就那么呆呆地看着“罗宋卷”,呆呆地看着斧头落下来,它也变成了满地的水银珠儿,蹦蹦跳跳地朝水银潭方向滚去。地势忽高忽低,水银珠儿从容地爬上爬下,一点都不悲伤,好像正在奔向神的怀抱。
只剩下“无虞”了。“罗宋卷”并没有对它下手,它扶着它,两个“人”跌跌撞撞地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很快就消失在了黑暗中……
竟然还有剧情!
于斯的身体已经失去了知觉,他呆愣愣地望着前方,就像块石头。耳边又渺渺地传来了那个类似收音机的声音:“四周……没什么……他在怕什么……”
于斯连转头的力气都没有了,他感觉自己陷入了一个奇怪的世界,类似噩梦,有人在现实世界里围观着他的噩梦,时不时还点评一下……
他恨不得马上醒过来,他使劲揪了揪脸,火辣辣地疼,明明自己是醒着的。也许只有死了,才会从另一个世界醒来……无忧 x
他忽然想笑。
但是他憋着,他知道自己不能笑,一笑就彻底崩溃了。他在笑和不笑之间挣扎着,脸部肌肉开始“突突突”地抖动……
很远的地方亮起了手电筒的光,被他憋在喉管的笑突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有几个人朝他走过来,他听见了说话声,接着又听到了黄哈哈的喊声:“于斯?”
他赶紧举起手电筒晃了晃,告诉对方他在这儿。
很快,那几个人就走过来了。
于斯还是保持着警惕,他看不清对方的脸,所以并不能确定这几个人是不是水银冒充的。这时候,他已经在心里给那些恐怖的水银起了个名字——蚯蚓汞人。
黄哈哈走在最前面,她用手电筒照着于斯,大声问:“你在这儿干啥?”
于斯移开了氧气罩,假装没事儿地说:“歇会儿。”
黄哈哈一锤定音:“你想跑。”
于斯说:“跑?我是回来找你们的。”
黄哈哈说:“那你说说你咋跑到这儿来了?”
于斯说:“有什么问题吗?”
黄哈哈说:“这里都快到西北角了!”
于斯懵了一下,赶紧说:“噢,我转向了……”
黄哈哈一脸怀疑。她的怀疑是有道理的,比如警方押着一个嫌疑犯回警局,半路上嫌疑犯突然朝相反方向跑去,警方包抄,把他捉住了,他说他转向了……谁会信?
于斯的大脑确实变迟钝了,想了想才找到辩解的理由:“我们在一起都找不到出口,我一个人上哪儿找去?再说了,我要是逃跑肯定关掉手电筒,这地下黑咕隆咚的,手电筒就是坐标,我傻啊?”
无虞说了一句:“他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没人回答她。
黄哈哈说:“反正我不会再让你单独行动了,你表现不好。你找到泄漏处了吗?”
于斯艰难地站起身来:“找到了,在水车那儿,墙上裂了个缝儿,我们得赶紧找出口。”
黄哈哈说:“堵不上吗?”
于斯摇了摇头:“除非有水泥。泄漏的水银不知道有多少吨,需要大量的硫磺粉才能清除,我们显然做不到。”
罗宋卷突然插嘴了:“你还看见啥了?”
于斯反问他:“难道这地下还有什么大家不知道的东西?”
罗宋卷说:“你是去勘探的,我在问你啊。”
于斯摇了摇头:“你肯定知道。”
那些蚯蚓汞人上演的剧情让他认定——此人绝对是危险的。
罗宋卷看了看黄哈哈:“这个团队又开始自己咬自己尾巴了。”
于斯说:“我确实怀疑我们当中多了条尾巴。”
黄哈哈说:“不磨叽,赶紧走了。”
于斯把氧气瓶摘下来,递给了黄哈哈:“该你了。”
罗宋卷又说话了:“你戴着。”
于斯问:“为什么?”
罗宋卷对黄哈哈说:“我感觉他有点神志不清了,你再坚持坚持。”
黄哈哈对于斯说:“我的时间给你了。”
周芳汀和无虞都静静地听着,罗宋卷再次在大家面前树立了威信。于斯还想说什么,却被罗宋卷打断了:“我们走了。”
黄哈哈也说:“走了走了。”
五个人继续朝西边行进。于斯的两条腿在微微地抖,不过没人发现。
走出一段路,于斯第一个停下来,他眯着眼睛朝前看去,说:“那是根柱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