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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安道很镇静。
他停下来,转头看了看,那张嘴依然半开着,嘴唇已经没有半丝血色了。
他给镇嵩军带路的时候,刚刚走进九军八阵就被叫了回去,孟团长正是这么问的:大师,你为啥不走直线呢?
之前,祖安道曾经听见过两三次奇怪的声音,已经见怪不怪了。
他走到水银坑前,把孟团长扔了进去。
当水银恢复了平静之后,他在地上慢慢坐下来。一切都结束了。
不知道歇了多久,突然水银坑里“咕噜”响了一声,他眯着眼睛朝前看去,水银坑里缓缓升起了一个圆形的东西。
那是什么?
上面是个大檐帽,下面是个圆溜溜的脑袋,甚至都能看出五官。只是这颗脑袋被水银包裹着,没露出一点肉色。
它拱出水银之后,停下了,似乎在跟祖安道对视。
祖安道没有跑掉,他闭上眼睛,念起了驱邪咒。
他念了三遍之后,睁眼看了看,那颗脑袋还在,而且,上面的水银依然没有滑落!
祖安道蓦地想到了一个词:霍乱。
脑袋再次上升,逐渐变成了一个完整的人!他踩着水银,一瘸一拐地朝祖安道走过来。
他是那个孟团长!
祖安道有点害怕了,又闭上眼睛,继续吟诵驱邪咒。他加快了速度。
念了一会儿,他再次睁开眼睛,那个被水银包裹的人终于不见了。
他松了一口气,忽然感觉背后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动,他猛一回头,就看见那个“孟团长”正蹲在他背后,也朝前探着脑袋,好像在跟他一起观察这个水银坑。
他站起来撒腿就跑。
冲出几步之后,他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孟团长”突然坍塌了,变成了无数细小的水银珠儿,纷纷朝水银坑滚去,转眼就不见了。
祖安道从石棺爬了出去。
第一层地宫里扔着那些大兵的枪弹,他花了两三天时间把这些枪弹分批扛出了陵墓,扔进了镇嵩军盗挖的墓洞。
兵营还在,不过里面鸦雀无声。封土堆四周还拉着警戒线,不过已经变成了虚设。
之后几天,祖安道变成了一个体力劳动者,他拿着镇嵩军留下的工兵铲,开始回填他们盗挖出来的墓洞。他在给秦陵修复伤口。
这天下午,封土堆基本恢复了原貌,祖安道听到了一阵引擎声。那个时代能听见骡子叫,狗叫,还有人的叫喊,但很难听见车声。他站在封土堆上居高临下地望去,看见一辆敞篷车从西安方向开过来,后面跟着十几名骑兵,车轮和马蹄掀起了很高的尘土。
祖安道立即从封土堆的东面爬了下去,他钻出铁丝网,在荒草中趴下来。
老话说,望山跑死马,他埋伏了很长时间,那辆敞篷车和那些骑兵才来到封土堆下,从车上跳下了几个人,那些骑兵也纷纷下了马,把马拴在了兵营附近。
祖安道不知道来者是不是刘镇华。
那几个人在兵营里转了转,接着又爬到封土堆上查看了一番。这时候,那些墓洞都被填上了,只剩下了一些工具和木头架子。
他们又回到了兵营。
过了很长时间,他们终于坐着敞篷车离开了。那些骑兵留下来,开始拆除兵营和铁丝网……
祖安道一直等到天黑,那些骑兵才全体离开。
祖安道在草丛中躺了下来,身体就像散了架。
关于刘镇华盗挖秦陵,在民国史上只留下了很粗略的记载,人们只知道他没有成功,但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成功。没有人知道,镇嵩军已经进入秦陵了,但是他们再也没有出来。更没有人知道,关中一个姓祖的人,或者说一个道号叫悟本的道士,他一个人阻挡了三十六名荷枪实弹的大兵……
此时,祖安道正躺在封土堆东面的荒草中,仰着脸看月亮。
他的脸上湿漉漉的,那是泪。
……
地面之上的庄稼绿了十五次,黄了十五次。附近村里的鸡都繁衍到第三代了。
祖安道一直在地下辟谷,修炼,写日记,只要积蓄了一些体力,他就去修复镇嵩军进入陵墓时凿出的那些孔洞。
他只到过第二层地宫,再没有朝下深入过。
他不想打扰古帝王的安寝,更不想惊动神明。
从秘籍上看,他离神已经很近了,但那只是地理距离,他知道,他想真正走近神,路在内心。就像一个人随便就可以闯进一座庙,但他只能见到神像,他想要见到神本身,则需要漫长的虔诚叩拜。
这十五年里,没人再来盗扰秦陵。
祖安道偶尔会去神器陪葬坑照照镜子,他已经满头白发,仙风道骨。
闲着没事的时候,他凭着记忆用黄土捏出了一个微缩的祖黎塬,他总共捏了104座房子。
他没有捏人,他只在最外围捏了一个孩童时代的自己——双手支腮,在望天。
同时,他根据秘籍的提示,在牛皮纸上画了一幅地图,他知道后世肯定还会陆续有人闯进来,不管这些人的心地是善还是恶,也不管他们进入秦陵怀着什么目的,祖安道都希望给他们指一条生路,回头是岸。
如果把六层地宫的形貌分别画在六张透明的纸上,再叠加在一起,会发现六条通道分别伸向六个方向,就像x字中间加了一横。如果旋转这些透明纸,让所有的通道都位于同一个方向,然后再把六张透明纸上每一层地宫的形貌都画在同一张牛皮纸上,就成了祖安道的那张地图。
所谓秘籍并不是地宫的图解,上面的文字很艰涩,很多段落就像谜语。都是祖安道慢慢悟出来的。
完成了地图的绘制之后,祖安道把它藏在了泥塑的小房子里。
这一天祖安道正在打坐,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碰了他的膝盖一下,他的心神就像水草一样摇摆起来,他赶紧深吸一口气,强制自己入定。
然而,那个东西又碰了他一下,非常软。
他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地上竟然出现了一只银灰色的小猪,样子憨憨的,正侧着身子一下下蹭着他,好像身上痒了。
这一幕祖安道太熟悉了。
婆姨常年养猪,它们除了在泥水里打滚,最喜欢利用坚固的物体给自己挠痒痒,比如土墙、栅栏、树干。祖安道的心中油然生出了一股爱怜之情。
但他马上意识到,这只小猪并不是真的,它应该来自第二层地宫的那个水银坑。祖安道愣愣地注视着它,一时不知道应该闭目念咒还是应该起身逃离。
小猪又蹭了蹭他,然后就离开他在地上闻起来。
祖安道一动不敢动。
小猪闻了一会儿,再次回到他身边,乖乖地趴下了。
祖安道慢慢闭上了眼睛,但再也无法入静了。
过了很长时间,小猪一直没什么动静,他睁眼看了看,它已经不见了。
之后过了很多天,这只小猪再没有出现。地宫里太寂寞了,祖安道竟然有点想念它了,也许是因为它的样子跟婆姨的记忆是相连的。
某一天,这只小猪又出现了!
它走起路来无声无息,从不吭叽,也不乞食,它在祖安道身边更多就是睡觉,那睡态很可爱,从不打呼噜。
就这样,这只小猪隔三岔五就来一次,渐渐的,它成了祖安道的一个伴儿。
……
时间来到了1937年(民国26年)。
这一天,祖安道钻出陵墓去化斋,很巧,他刚刚进村就遇到了那个手抖人士,他的肩上扛着个褡裢,上面写着:灭蟑神药。
祖安道停下施礼。
手抖人士马上说:“道观有蟑螂,念经心惶惶——道长,你要买蟑螂药吗?”
祖安道说:“你不认识我了?”
手抖人士后退了一步,打量了一下祖安道,摇了摇头。祖安道发现,他的手抖得更厉害了,看起来甚至是重影的。
祖安道说:“有一年,官府在封土堆上挖战壕,还拉上了警戒线,你提醒我不要靠近,否则会吃枪子,忘了?”
手抖人士想了半天,终于说:“噢噢,我想起来了!记得……你的头发没这么白啊!”
祖安道说:“那时候你的手也没这么抖啊。”
手抖人士看了看自己的手,笑了:“做老鼠药熏的,算是职业病。我要改行了!”
祖安道说:“改哪一行?”
手抖人士说:“说书。”
祖安道说:“你口才好。”
手抖人士说:“我不是说故事,我要传播爱国思想!”
祖安道的表情变得郑重起来。
手抖人士说:“你知道吧?日本人打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