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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女王”那个字眼从我口中说出的那一瞬间,谭顿公爵的薄唇微微开启了,仿佛从他的喉间发出气音一般的“啊”的一声。
他看上去并不惊讶,表情甚至称得上平静;但是我搜寻他的眼眸,觉得他眼眸的深处仿佛还蕴有一点点不明显的笑意。
这个表情让我想不太明白,但我忽然觉得自己有机可乘。
我继续说道:“为此,我愚蠢地——”
我顿了一下。
接下来要说的台词有点羞耻,我感觉自己的脸颊慢慢烧热了起来。
我只希望这个房间里的光线足够昏暗,让他发现不了自己发红的脸——因为那种表情说不定可不太符合一般人想要看到的那种智珠在握、胸有成竹的女王形象呢。
我深吸一口气,说道:“……想要得到您的偏爱。”
谭顿公爵依然一言不发。可是我感觉到,他握住我腰间的那只左手的五指慢慢地收紧了,紧到最后我腰上柔软的部分都开始疼痛起来,那种细小的刺痛从肌肤表面沿着神经末梢一路蜿蜒上行,最后竟然抵达了我的心脏。
不知为何,上学的时候读过的一本诗集中美妙的句子,忽然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我感到我看见了你,于是,在黑暗中我放舟启航。
即使晨光隐曜,鲜花凋零,我也要向前航行。
有的船儿已经远去,有的船儿还未准备启航,我不愿等待迟延,落在后面。
即使帆落索断,即使望不到对面的涯岸,
我也将启程向前。
……因为我看见了你。
你就站在彼岸的岸边。
等待着我抵达彼岸。】
谭顿公爵注视我良久,虽然他的左手用的力气大到几乎要单手把我的腰肢捏断的地步,他脸上居然还带着一丝平静的笑容。
他的目光缓慢地在我脸上逡巡着,最后,他终于出声了。
“……说说看。”他的语调似乎还是那么慵懒而漫不经心,但嗓音里却仿佛带着一点微微的沙哑。
“你想要怎样的偏爱?”他似笑非笑地反问我道。
我张了张口,感觉有点说不出来。
让我直白地说“金钱和势力的支持我都想要”吗?!我的脸皮厚度还不足以支撑我的声带发出这种厚颜无耻的台词啊?
我一时间并没有说话,而谭顿公爵往常似乎都极富耐心,但今天却仿佛显得有点急躁似的;他等了一阵子,但我还是没有出声,他便低下头去,用右手按住了我那只覆盖在他胸前的手。
当他温热的掌心覆盖上来的一瞬间,我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要怎么说,才能说服他呢?要怎么说,才能不被他怀疑我的真诚呢?
我仿佛站在十字路口,从未像现在这样彷徨过一般。
我的内心交替翻涌着不同的画面,一下子是他冷笑着站在自己的卧室里,面朝着房门,只给我留下一个背影,淡淡地说“这一切只是一场游戏,你我都不必太认真”;一下子又是他昨晚在晚宴上以文明杖击倒迪昂子爵,再在对方身上踏上一只脚,冷冷地说“在恩蒂奇克城,胆敢对王国唯一的公主出言不逊,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还有,他站在自己那栋豪邸的某个房间里,露出一丝嘲讽似的笑意,说“不管我对谁有兴趣,但是我对公主殿下一点兴趣都没有”。
再到现在,他的手覆盖在我的手背上,笑容半真半假似的问我“你想要怎样的偏爱?”。
有那么一瞬间,我似乎真的要被打动了,打动得马上就要说出真话——
然而话到嘴边的一霎那,我却又卡了壳。
我或许并没有过什么像样的恋爱经历,但我可是来自于信息爆炸的现代社会,也看过许多的小说、许多的新闻,还有身边人的那些真实的恋爱现场——
所以我明白,对他这样的一个人来说,或许在我说出真话的那一瞬间,我身上的那些闪光点就骤然熄灭了一多半。
我可以获得他的支持,但前提是,我不能藉由摇尾乞怜的方式来获得。
更进一步说,我当然也可以摇尾乞怜,恳求他对我伸出援手。或许他还真的会给我一些帮助。但是那些帮助是有限的,浮于表面的,不甚真诚的;与其说是帮助,不如说是一种随手的投资,假如未来能够给他带来高回报当然好,但假如未来我失败了,他也不会觉得有多么失望或遗憾——因为他原本也就没有真心地寄望过我什么。
我决不能让自己落入那样的境况里。我有我的真诚,也有我的自尊;我当然希望他能为我在必要的时刻行个方便,但假如没有他的帮助,我也应该确保通过自己的努力,也能够达成目标。
我当然希望他能够无时无刻都偏心向我。不过我绝对不会就这么坦白说出去的。
我深吸一口气,在因为过度运行而嗡嗡作响的大脑里找出了一丝回答的灵感。
我刚刚想到过什么来着?……啊对了,是上学的时候看过的诗集。
我屈起右手的五指,把握着适度的分寸,将他胸口的衣料抓得微微起皱,就仿佛十分紧张似的。
我说:“我……我曾经看过一本诗集,里面这样说——‘当我走在路上的时候,我曾和熙来攘往的人们在一起’。”
谭顿公爵似乎有点意外似的扬了扬眉,脸上浮起了一层微微的兴味。
他应该对这一类娓娓动听的诗句并不陌生。我听说他那个暴发户的老父亲当初为了洗脱自己身上那股暴发户的气质和名声,曾经为他的子女请来了很有名的学者进行教导;也因此,虽然他本人的名声就是黑心资本家,但是他身上却一点儿暴发户的俗气都没有,反而礼仪周全、气场十足,在装模作样的时候还格外具有一股受过良好教育才能透出的修养和风度。
我也曾经听我那个喜怒无常的暴君老哥私下在王宫里骂他的时候说过,他“一边注视着哗哗不断地流入他腰包的、最庸俗不过的金钱,一边还知道在社交场合讨论什么该死的十四行诗”。
我知道我那位暴君老哥在这方面不太行,尤其是什么文学啊哲学啊历史啊这一类的课程,学得都很糟糕,导致后来在他出现的社交场合里,大家都不太使用那种诗篇一般优美又婉转、仿佛绕了十七八个弯子的辞令,以免尊敬的国王陛下接不上梗。
我那时候听到暴君老哥怨毒地这么骂谭顿公爵,还曾经试着在脑海里想像了一下满场噤若寒蝉、只有谭顿公爵故意用娓娓动人的语调吟诵着哥哥听不懂的诗句的情形。
……真是活该暴君老哥要敲诈他五十万金镑!要我说他都要少了!这种来自于学霸的高端蔑视,对学渣造成的伤害程度何止五十万金镑可以抚慰!
不过,和暴君老哥不太相同,这倒是我的长处。
那首诗说——“我不知道你的大门何时敞开了,也不知道我何时站在你的门前,惊喜地倾听心中的乐曲。”
是吗?
你的大门,真的会敞开吗。
我的心脏跳得飞快,我知道自己没有回头路可以走。我不会通过哀恳来达成自己的目的,但我也不会笨得把这样的机会往外推给别人。
“当我走在路上的时候,我曾和熙来攘往的人们在一起;在路尽头,我发现却只有你和我在一起”——那首诗说。
我凝视着他,慢慢说道:“……假如到达了路的尽头,我希望——你依然和我站在一起。”
“……这就是我想要看到的偏爱。”
我的话音落下,谭顿公爵许久没有出声。
我的掌心虽然不是覆盖在他的心口上,而是处在稍微偏离一点的位置;但是假如他的心脏咚咚咚地也跳得飞快的话,我想我还是应该有一点感觉的。
可是,我现在并没有感到那种飞快而有力的搏动。
……也对。他应该不会像我这么紧张,因为即使他不买我这一股,将来以他的实力,也应该会一直立于不败之地。
可是我呢,我一旦解决了恩蒂奇克城与月光城堡的任务之后,再想装出一副崇敬哥哥的孺慕之情去蒙蔽我那位暴君老哥,估计暴君老哥也不会再上当了。
他只是蛇精病,可不是什么傻白甜。一旦他发觉我的目的是他的王座,他会对我做些什么?会如何反制?……
我唯一知道的是,他决不会坐以待毙,说不定还会因为我的背叛而震怒,发动疯狂的反扑——
这么一想,我忽然有种错觉,仿佛自己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做出的事迹,获得的名誉,可能的支持,将有的同伴——全部都如同空中楼阁一般辉煌但虚妄;得来不易,却很容易失去。
我不自觉地蜷缩起双手十指,才能克制从身体深处传来的那一阵颤抖。
下一刻,我却听见谭顿公爵短暂地在我头顶笑了一声。
我:?
然后,他移开了覆盖在我右手背上的那只手,在我开始惊慌之前,他托起了我的下巴,迫使我除了注视着他的脸之外什么都不能做。
他那双显得格外幽深的黑眸直视着我,薄唇微启,说道:“……真是不得了的野心啊。”
我:?!
他笑着摇了摇头,就仿佛我的请求真的有点儿荒谬似的。
“你知道你所要求的,到底是什么吗。”他又问道。
我:“……”
他到底想说什么?想拒绝我?想嘲笑我异想天开?还是——需要我说出更多对他表示倾倒和认输的美妙台词?可是那样的话他不会又嫌弃起来,嫌我并没有拿出十足的真诚来说那些话吗?……
我胡思乱想着,因为紧张而不由自主地屏息起来;在他那双黑眸的迫视之下,心虚得几乎想要下意识地闭上眼睛,来逃避他的审视。
他的目光里仿佛含着那样一种沉重的压迫感,盯着我的时候简直要让我的整张脸都灼烧起来,又好像压得我的眼睑都睁不开,马上就要垂下去闭上了——
下一刻,我听见他用气音发出一声低笑,以一种不紧不慢的语调彬彬有礼地问道:“那么我能先收点儿利息吗?”
我愣了一下,猛地睁大双眼。“什——?!”
我刚刚来得及发出一个音节,剩余的音节还含在喉间,眼前一黑,他的吻已经落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1.25.
本章中的诗句,基本上来自于泰戈尔的《渡口》,其中也有作者菌自行改编的部分。
这一段剧情我写得比较详细,因为这算是这一段感情线开始松动、产生变化和往前推进的关键细节,所以如果节奏稍慢的话请大家包涵。
节奏不会一直都这样的,很快我们又要开始跑解谜剧情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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