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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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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秒记住【90书院】 90shuyuan.com,更新快,无弹窗!     次日卯时三刻,天都还没亮,潘英就敲响了凤醉秋的门。
    凤醉秋昨夜喝了些酒,又这么早被吵醒,脑子还有些昏沉。
    她盘腿坐在靠窗的坐榻上,扶额懒声:“什么事?”
    “赵大人让您亲自跑一趟利州城……”
    才听到这半句,凤醉秋整个人都不对劲了。
    她阴阳怪气地哼笑两声,脸色突然冷若冰霜。
    看来,昨夜赵渭和令子都谈话的结果,大约是她不但必须去作陪那官宴,还得去利城的州府布政司,当面回复柳仁。
    要真是这样,那她可真是被人踩进泥里去了。
    潘英吓了一大跳,后半句话憋在喉咙里,小心翼翼觑她半晌。
    “凤统领,您是宿醉头疼吗?”
    “没有,”凤醉秋闭目,后仰靠向窗棂,“你接着说。”
    潘英缓了缓,依言继续:“赵大人让您去都督府报备,他将在下月初三那天,带仁智院东厅的高饮、陈至轩;正北厅的郁绘、王之栋,一并前往邻近金凤雪山的黄石滩试炮。”
    下月初三,正好是布政司公函上说的官宴日期。
    凤醉秋睁开双眼,满目愣怔。
    “我看过记档,赵大人以往从不亲自前往黄石滩。更不会同时派动东厅、正北厅两拨人。”
    黄石滩是戈壁荒原,从赫山这里出发,快马也要跑两天才能到。
    那里寸草不生,鸟过不歇,方圆几十里都无人烟。
    三年前,赵渭向昭宁帝上奏请得圣谕后,利州府便将那块儿简单圈起来,做为军械研造司测试大型火器的专用场所。
    仁智院内都是宝贝疙瘩,以往每次试炮就去一两个人,做实地观察和记录。
    每逢这时,近卫统领就需提前向都督府报备。
    都督府会做好事先安排,协调布政司与军府配合,提前多日从赫山到黄石滩沿路排查可疑人员、清道、设下层层暗卫。
    “这么大阵仗去黄石滩,赵大人想什么呢?”凤醉秋两眼发直,怀疑自己酒还没醒。
    “都督进京去了。一次出动五个人,还包括赵大人自己,利城没人敢拍这个板吧?!”
    让仁智院的人,尤其是赵渭,离开赫山,这责任相当重大。
    若不幸出了什么差池,做主同意的那个人,脑袋不保都算轻的。
    “都督是进京了,可都督府还有留府长史暂代事务啊。”
    潘英笑得两眼眯成一道缝。
    “赵大人向来护短就要护到底的。他昨夜为了柳仁大人强令你去陪官宴的事,和令将军谈得差点吵起来。”
    凤醉秋眉心微蹙:“你偷听?”
    潘英赶忙道:“冤枉啊。我就是刚好在隔壁小楼上……”
    与仁智院一墙之隔处,有座青瓦顶的二层小木楼。
    底层存放近卫的卷宗、记档。
    楼上正中那间房是议事厅,其余房间给统领和几名校尉各自处理案头事务。
    军械研造司有别于寻常官衙府司,人事简单,近卫队本就没太多案头事务,所以这小楼时常没人在。
    近来是潘英那队人夜巡。
    她是校尉,无需每晚都亲自跟小武卒们一起走来走去。
    但她这人心眼实,当差很尽心。
    怕半夜有突发状况,别人来不及到崇义园来通知,她便整夜不回房睡。
    就在那小楼里断断续续打盹儿,时不时站到窗前看看情形。
    所以昨夜就那么巧,她在小楼上将赵渭和令子都的对话听了个七七八八。
    “……赵大人那大帽子扣的,一句接一句,像个喷壶,喷得令将军嘴都张不开。”
    潘英咯咯笑,前仰后合的。
    当时她只觉得听着解气,但理智上还是明白,若布政司紧咬着凤醉秋不放,恐怕最后还是得委屈让步。
    “哪知道,咱们这赵大人狠啊!直接把那欺负人的官宴给搅和没了!今早反手就是这么一出,漂亮。”
    这下好了,布政司和军府得为这事提心吊胆忙活许久,至少得到初五、初六赵渭一行安全回到赫山。
    吓都快吓死了,还有个鬼的心思办官宴。
    在潘英的笑声中,凤醉秋再次仰头靠在窗棂上,用手背盖住眼睛,唇角高高扬起。
    凤醉秋和青梧寨的每一代孩子一样,懵懂童稚时最初学会的歌谣,便是《请战歌》。
    青山临江,风拂麦浪。澄天做衣,绿水为裳。
    载歌载舞,万民安康。玆有勇武,护我家邦。
    以身为盾,寸土不让。热血铸墙,固若金汤!
    兵户儿女,世世代代都传承着这“护”命。
    过去几年守护北国门,凤醉秋也和无数祖辈一样做到了。
    她攻无不克,守无不坚。她是国门上那堵血肉城墙的一份子。
    可她知道,这不是真正的生活。
    真正的生活是平凡柔软的烟火红尘。
    普通人的一生,总会遭逢许多大大小小的问题。
    无关生死,却不能用力量解决。
    该怎么用武力之外的方式,去解决那些可大可小的难题,她一直就不是很懂。
    有好几次,她从尸山血海里站起来时,都曾有过瞬间的迷茫。
    她想,若有一天,他们这些人在战场之外遭遇不公与伤害、束手无策时,这世上,会不会有人也以同样的赤诚,不计得失来护着他们呢?
    现在,赵渭给出答案了。
    他说,只要凤统领自己不愿,这顿酒,谁爱去陪谁去陪。
    他说,迟来的公道,那就不算公道。
    这些话可真执拗,只问对错,不懂世故。
    一点都不稳重、不圆滑。
    可是,在策马奔往利城的途中,凤醉秋被风沙迷了眼,笑眸里满是氤氲。
    透过迷蒙的泪眼,似乎随处可见赵渭在月下与人对峙的模样。
    她生于斯长于斯,沿途的风景本该很熟悉。
    可当这些熟悉的风景里多出那个不稳重、不圆滑的身影,这天,这地,这街,这景,怎么就这么好看?
    到都督府向留府长史报备过,又在利城街头买了点东西,凤醉秋赶在城门下钥之前出了城。
    回到赫山时天已全黑。
    仁智院的杂役侍总管刘叔迎面就来告状。“凤统领,您快管管赵大人吧!”
    “他又没吃饭?”凤醉秋捧着个盒子,朝着仁智院方向加快的步伐。
    自从上个月被凤醉秋强行喂饼烫了满嘴,赵渭已许久没再耽搁吃饭了。
    刘叔苦哈哈道:“何止赵大人没吃,他早上从北厅唤了郁绘大人,在东厅和高饮大人、陈至轩大人忙了一整日,四个人都只是早上喝了半碗粥。”
    凤醉秋看了看自己手上的盒子,遗憾低喃:“买少了。”
    进了仁智院直奔东厅,却在老远就听到赵渭在训人。
    “……不是自吹七岁就学割圆法?这里,至少三根头发丝的精度偏差!”
    “高饮,你割圆三千零七十二边以后,自己偷吃了两道边是吧?!”
    顺着这火气腾腾的声音,凤醉秋已走到门口,抬眼就见高饮灰溜溜的眼神满屋子乱飞。
    他和赵渭并肩站在桌前,弱声弱气的。
    “三公子慧眼如炬。是怎么做到一眼看穿我割圆三千零七十二边的呢?哈,哈哈。”
    “谁在跟你一眼看穿?我翻来覆去重推了三遍!”
    赵渭气不打一处来,抬起巴掌朝他后脑勺挥去,半道想起什么,又急急改拍在他的后背上。
    “也没在跟你说割圆法的事!”
    高饮算是标标准准的斯文人身板,四体不勤那种。
    虽赵渭已很注意控制力道,但高饮还是被他一巴掌拍得扑到趴桌上了。
    他也没站起来,就那么趴在桌上,惨兮兮回头觑着赵渭。
    语气弱小可怜又无助:“咳咳咳,精度我没算错,咳,真的。”
    “知道你没算错,可图上就是错了。”
    赵渭白他一眼,颓丧地将他拉起来,目光转向门口。
    “吃吃吃,这就去吃,别催。”
    门口的凤醉秋顿时无辜:“我没催。”
    日月可鉴,她站这里有一会儿了,半个字都还没说呢,哪里在催?
    里头,郁绘还在疯狂拨算盘。
    陈至轩则神色严肃,两手各拿一块合金铁反复碰撞听声。
    听到门口传来凤醉秋的声音,这两人才抬头看过来。
    “刘叔去厨院吩咐热饭菜了。”
    凤醉秋举起手上的盒子。
    “我在利城买了栗茸白玉糕。你们要不要先凑合垫两口?”
    “多谢,”赵渭点头,“反正今晚也做不成什么了。”
    语毕,恶狠狠瞪了高饮一眼。
    高饮被他瞪成苦瓜脸,却不敢吭声。
    凤醉秋进去将盒子放在赵渭面前的桌上。
    高饮小心翼翼伸了两手来拿,赵渭横眉冷对:“就你,还好意思吃两块?!”
    高饮讪讪,两手合拿一块糕,姿势怪异到逗笑了凤醉秋。
    待招呼了郁绘和陈至轩也停下手中事过来吃点心,赵渭才咬着糕问凤醉秋今日去利城的结果。
    凤醉秋道:“都督府留府长史已经落印了。赵大人放心,下月初三定能准时成行。”
    赵渭倒没担心过这个。
    他斜眼睨她:“你今日在利城,没被柳仁刁难吧?”
    凤醉秋眉眼弯弯:“没有。我在都督府办完事就走了。”
    都督府和布政司隔了好几条街呢。
    “柳仁若再给你来公函,交给我就是,你别自己回复。”赵渭颔首,又奇怪地瞥她一眼。
    “看我做什么?”
    凤醉秋仓促敛笑,清了清嗓子,抬眼望向横梁:“没什么。这点心,赵大人吃着还喜欢吗?”
    “喜欢啊,挺好吃的。怎么了?”
    赵渭到底是王府公子来的,虽平常不会挑三拣四为难人,但他的舌头其实还挺刁。
    能让他说出“挺好吃”,那就是真的喜欢这滋味了。
    凤醉秋望着横梁,唇角止不住上翘。
    “我也喜欢。小时候一口气最多能吃二十个。”
    她知道自己很奇怪。
    将自己小时吃过的点心分享给他。
    得到他一句“喜欢”。
    只是这样而已,她心中竟就泛起了很隐秘很诡异的愉悦。
    这不正常。但她控制不住。
    “那你小时可是够厉害的。我现在都未必能一口气吃二十个。”
    赵渭没察觉她的异样,笑着又道了谢,便挥挥手。
    “跑了一天,你也累的。回去歇着吧,我们这就去吃饭。”
    “好,那我先回了。”
    凤醉秋回到自己寝房,坐在床边,脸上烫得吓人。
    心也砰砰砰跳得快喘不上气。
    片刻后,她猛地捞起被子,兜头将自己盖住。
    盖住了红成熟透莓果的笑脸。
    盖住了笨拙疯跳的心音。
    也盖住了人生第一次强烈到周身战栗的悸动。
    初见时,她只觉赵渭生得不错。
    但今日却觉得,这人越看越好看。
    连他火气连天发脾气的样子,都似乎格外英俊。
    她想,她可能要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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