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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醉秋昨夜体力消耗颇大,身上先后两道伤口又失血不少?,需要长时间的睡眠来助恢复。
大夫从彭菱口中得知了凤醉秋的特殊情况,刻意加重了安眠定神的药材分量。
可惜凤醉秋只睡了一个时辰便醒转来。
当下约莫在申时初刻,阳光淡淡透窗,似金粉金沙,使房中的一切都显得温柔朦胧。
凤醉秋虽是平躺的睡姿,却侧着头。
一睁眼,入目便是赵渭侧身而眠的俊颜。
原来,他俩就这么隔着两三个拳头的距离,呼吸交闻地共眠了将近一个时辰。
凤醉秋静静打量着他,心事重重,怔忪良久。
赵渭从新年伊始便不曾闲过,已有一个多月没睡过足夜的囫囵觉。
昨夜要照顾凤醉秋,又要顾仁智院那头的事,疲惫程度显然不亚于她这个伤患。
此时他睡得极熟,墨黑的长睫乖顺低垂,在眼睑处投下一团淡淡阴翳。
长久不得安然好眠,使他本就白皙的脸肤更少三分血色,竟显得有些脆弱。
他是和衣而眠的,身上盖了墨色狐裘。
虽是个有阳光的下午,到底时节还在冬末春初。
寒意料峭,这么睡不会暖和的。
凤醉秋犹豫半晌,还是吃力地抬起手臂,忍住伤口被牵动的疼痛,试图分一半棉给他。
这动作却将赵渭惊醒了。
他在睁眼的同时,长臂一搭,隔被横在她身上。
这姿势像制止,也像拥抱。
强势中又带着缱绻。
“安分些,别动手动脚的。”
他残困未消,嗓音沉沉沙沙,唇畔笑弧透着少?有的疏懒。
“我只认罚陪//睡,没同意让你趁睡偷亲。”
凤醉秋轻弯眉眼,漫声轻啧:“你想多了,没要亲你。”
“只是不让你‘趁睡偷亲’,不是不让亲。”
赵渭口中纠正着,脑袋蹭了过来,鼻尖与她轻抵。
“现在醒了,可以亲。”
“不稀罕,”凤醉秋微微后仰,笑得不太自然,“手拿开,我要起来喝水。”
“受伤了就该好生躺着。想喝水,不知道使唤人吗?”赵渭忍了个呵欠,迷迷瞪瞪起身下床去为她倒水。
凤醉秋不是芝兰暖房里的娇花,习惯诸事亲力亲为。
被人如此妥帖细致的照顾,连倒水这样的小事都不用自己做,这种感?觉很新鲜。
她也不知自己抽什么疯,突然紧了嗓,冲着小圆桌前的背影娇声娇气。
“那就有劳赵家哥哥了。”
赵渭猝不及防,倒水的手一偏,茶水沿着水杯描了个边,大半洒在了桌上。
他深吸一口气,回头瞪人时,两耳红得像要滴血。
“好好说话!”
凤醉秋咬了咬下唇,有点想笑:“哦。”
*****
喝过水后,凤醉秋已无困意。
她看看床帐顶,又看看站在床边的赵渭。
“你可是认罚陪//睡两个时辰的。这才过了一个时辰。还不来继续受刑?”
分明就是看他面色疲惫,却要用惩处的说辞让他好生补眠。
这不是凤醉秋平日直来直往的风格。
反常必有妖。
赵渭心中莫名惴惴,甚至生出几分警惕。
但他并未多言,只淡淡瞥她一记,依言回到床上躺好。
他照旧还是盖着先前那件墨狐大氅。
今日虽是晴天,但到底季节在这儿,大氅哪有棉被暖和?
凤醉秋抬脚在被中踢了踢:“被子分你一半,自己进来。”
这从天而降的美事让赵渭愣了愣。
片刻后,他小声嘀咕:“你到底是想让我睡,还是不想让我睡?”
血气方刚的男儿郎,跟心爱的姑娘盖一床被子,这还睡得着个鬼?
但凤醉秋并没想这么多:“少?废话,快点。”
赵渭以余光打量着毫无防备的枕边人。
她仰面躺着,长发如云披散。
天水碧锦缎被面映着她明媚清澈的双眸。
那对眼中仿佛藏了千言万语,如丝如钩。
赵渭喉间滚了滚,到底还是没抵挡住这甜美又磨人的诱惑,心情复杂地分享了一半被子。
他小心翼翼与凤醉秋保持着约莫两个拳头的距离。
但被中沾了这姑娘的体温,还有馨柔药香。
一切都在无声无形挑动着他的五感?。
这对他来说才是真正的“受刑”,哪里还能再起睡意?
他反复的闭眼、睁眼,不动声色地深呼吸、吐长气。
心中却愈发躁动着慌。
为了转移注意力,他低声打破了沉默。
“大夫说过,药方里定神安眠的药材分量极重。你怎么只睡一个时辰就清醒了?”
“我早前提过的,你大概忘了。”
凤醉秋扭头看向他。
“当年在北境时受的熬刑训练,其中一项就是喝许多能麻痹神志的汤药。身子早喝木了,这些东西对我作用有限。”
她说得轻描淡写,赵渭却听得心房绞疼,绮念顿消。
他在被中伸出手去,摸索着握住了凤醉秋的指尖。
“这个沐霁昀,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混蛋?”
沐霁昀曾是凤醉秋的主帅。
生死同袍,这种过命的交情,没上过战场的人很难理解。
她自己可以骂沐霁昀,但听不得别人骂。
她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别这么说他。慈不掌兵,沐帅也不过在其位谋其事。”
“你躺在我床上,居然还维护另一个男子?”
赵渭冷哼,将长指扣进她的指缝。
“凤醉秋,我劝你做点人事。”
凤醉秋讪讪轻笑。
两人就这么十指紧,双双沉默。
*****
各怀心事的沉默最是令人不安。
赵渭稍稍收紧了手,终于忍不住:“你不太对劲。在想什么?”
凤醉秋半垂眼帘,倒也没瞒他:“想昨夜的事。”
昨夜的事,在公而言,赵渭莽撞擅出,确实是错了,而且多余。
但在私,他冲动而行?,无非是太在意凤醉秋的安危,人之常情罢了。
凤醉秋很清楚,若赫山的近卫统领不是她,又或者她不曾哄着赵渭与自己谈情说爱,昨夜赵渭绝不会妄动擅出。
这事究竟算“赵渭拖了她后腿”,还是该算“她连累赵渭乱了方寸”?
她理不清。
但她知道,同样的事,绝不能再出现第二次。
她咬了咬唇角:“若你昨夜遭逢不测,赫山近卫所有人都不会有好下场。你很清楚这一点,可你还是冲动地出去了。”
赵渭自知理亏,不着痕迹地示弱:“昨夜的事,我已经认罚。你能不能不提了?”
“不能。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认罚却没认错,下次还敢。”
凤醉秋认真直视着他。
“凡事走一步看三步的赵大人,惯会谋定而后动的赵大人,为区区一个我就沉不住气,不值。”
像赵渭这样的军械匠作领域顶尖之才,别国掘地三尺都难寻出几个。
对整个大周朝来说,赵渭一人能当百万兵。
若因为凤醉秋而导致他有什?么闪失,那她真是百死莫赎。
“什?么叫‘区区一个你’?值不值,我说了才算。”
赵渭展臂圈住她的腰身,暗暗着恼。
“行?,我答应你,往后一定公私分明。再是担心,也不会轻举妄动。这总可以了吧?”
“知道你委屈,”凤醉秋笑得淡淡的,语带安抚,“你也是想保护我,我都明白。”
这句话成功抚平赵渭心中的委屈和躁郁。
“你既知道,就别再不依不饶地揪着这事说我,行?不行??”
一般而言,男子在体力上先天强于女子。
所以中原人谈情说爱,常是男子保护姑娘多些。
赵渭从前虽不曾与谁谈情说爱,但这种观念在他脑中是根深蒂固的。
所以昨夜他一起急,就忘了凤醉秋并不是寻常姑娘。
她是沙场归来的战将,是军械研造司的近卫统领。
卫戍赫山、保护赵渭和仁智院众官的安全,是她职责所在。
排兵布阵甚至冲杀御敌,是她的专长,也是她来到赫山任职的原因。
纵然赵渭担心,也该自行克制消解,全心相信她的能力,听从她的安排。
“公私两论,这其中的平衡太难拿捏。你总得容我慢慢学起来,对吧?”
赵渭低下头,在她颊边落下轻柔一吻。
似撒娇,又似告饶。
“这事翻篇了。”
“美男计都用上了,就是不肯说个‘我错了’?”
凤醉秋笑笑,不在这事上继续与他纠缠。
“罢了。我还有另一件事想和你谈,私事。”
赵渭感?觉有点不妙,环在她腰间的手臂收紧了些:“什?么?”
她问:“上次在近卫办事小楼,我说没有想过我们之间的将来,你让我想好了再找你。还记得吗?”
赵渭目光定定攫住她的面庞:“你想清楚了?”
他总觉得,这姑娘要给的答案,不是他想听的。
*****
凤醉秋和赵渭之间,显然是凤醉秋先起的头。
当初决定向赵渭表明心迹时,她根本没考虑过长远,没权衡过利弊。
什?么都没想好就招惹人家,这是她不对。
好在如今不算晚,有些话,还是得说清楚才好。
凤醉秋轻声道:“你虽认错,可若下次再像昨夜那样,你真能忍住对我的担心,只做你赵大人该做的事吗?”
赵渭僵了僵,没有答话。
动了心,用了情,在知道对方身处险境时,就一定会担心。
就容易理智全失、行?为冲动。
这也算是人的一种天性。
但要和凤醉秋这样的姑娘走到一处,甚至想结定此生,那就必须强行?压制这天性。
凤醉秋知道这很强人所难。
她愧疚地放缓了缓声调,娓娓道来。
“国境四门都有我先祖骨血。我们世代捍卫家邦,守土安民。虽兵户有诸多苦处,但我向来以凤家门楣为傲。我不会外嫁,也从未想过要脱除兵籍。”
凡国有召,生死不负。
这是兵户世代相传的责任。
哪怕凤醉秋本心里并不喜好杀戮,她也不打算借由婚姻改变身份,去逃避这份责任。
“所以,要和我结定此生的人,会很难。”
赵渭面色剧变:“闭嘴,不许往下说了。你没想清楚。”
凤醉秋闭目,缓声笑言:“我想清楚了。”
军户世代为兵,生来就是为战死,活一天算赚一天。所以青梧寨的人总是情起随心,不念将来。
尽力而为,生死在天。
世世代代都这么活。走一步看一步,就过完或长或短的一生。
“有人说过,我们这样的,就该鱼找鱼、虾找虾,兵户对兵户。不配与寻常人谈情说爱,免得误人。”
她自嘲地笑笑,认真又伤感。
“可我们也是人。会为什么样的人心动,这又不是自己能决定的。”
早前是她考虑不周,心念一动便来招惹了赵渭。
万万没想到,他竟会说出“愿入凤家门”这样的话。
他俩之间并无感?天动地、生死相随的事,只有无数不起眼的细节。
本以为这不过是平淡人生里一段美好经历,拿得起便放得下。
殊不知,这些点滴甜蜜与美好日积月累,竟成了这么深的羁绊。
“若你真入我凤家门,像昨夜那样的提心吊胆之事,只会多,不会少?。这种煎熬不是一次两次,它会反反复复。赵玉衡,我不忍害你一生。我对你讲过我父亲的事,你应该能明白那有多痛苦。”
说出这番话,对凤醉秋来说并不容易。
她活了二十来年,遇到过许多人,却单只对赵渭心生悸动。
她舍不得。
可越是喜欢,便越不忍误他。
“你实在没必要为我去受这种罪。或许,我们应该就此……”
她话没说完,身侧的人便似火袭来,“断了”两个字被强硬地堵回了喉间。
赵渭骨子里是个温柔的人。
从前两人的每次亲吻,他有时虽缠人得很,却不曾像此刻这般发了狠。
纠缠良久,直到两人呼吸皆乱,赵渭才稍敛了气势,灼人的唇一路辗转至她颈侧。
“凤醉秋,谁的一辈子都会遇到很多问题。有事说事,有问题我们就解决问题。别说些我不爱听的,不然真跟你急。”
他颤声急切,似在压抑着什?么。
“从小到大,我上心的人与事并不多。一旦上心了,便会成执念。从答应与你试着谈情说起的那天起,我就没想过半途而废。”
他与凤醉秋谈情说爱也有段日子了。
他不爱将“喜欢”挂在嘴上,却已喜欢到愿低头入她凤家门。
愿为她忍受那些常人难以理解的心酸与煎熬。
“不必担心我会重蹈你父亲的覆辙,我不是他。”
他与凤醉秋各有职责与使命,不是寻常小儿女。
他可以学着强行咽下担惊受怕的心。
也可以学着在漫长岁月里,成为她最坚实的后盾,绝不成为她的负担。
他说:“若你还在气我昨夜莽撞,我认错。若你是怕我今后再犯,可以和我定规矩、谈条件。”
但绝不可以说什么“断了、散了”之类的话。
凤醉秋发不出声音。
她眼角被逼出温热的泪珠,心中无助呐喊——
赵玉衡,你说话就说话,手在干嘛?!
她手上、肩上有伤,不宜妄动。
但若真卯起来,她是有余力反制赵渭的。
但此刻的她也不知自己该做些什?么、想做些什?么。
胸臆间涌动着酸甜交驳的暗流,酥酥软软蔓延至身体的每寸角落。
只能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踢着被子,活像认命待宰的小羊羔。
随着她踢被子的动作,脚踝上小铃铛发出央央声。
锦被之下,赵渭的手愈发不安分。
炙烫的唇却静静贴在凤醉秋的颈侧脉搏上。
“阿秋,是你先招惹我的。”
他沉哑的嗓音似带笑,又有些发狠。
“你要是敢把刚才那句话说完,我咬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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