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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楼梯间内的摊牌来得有些突然,带着几分露骨的对白让良昭瞳色愈深。
“才两个月不见,凌总的风格大有改变。比起从前的以撒娇应万变,现在万里突袭的气势确实更胜一筹。”
凌玄自然不肯在话语上落下半城劣势,居高临下,硬气怼回:“那也比某些人磊落干脆。”
“不问自取视为偷,作为一个带着别人的心远渡重洋的贼,良工以什么立场来教训我呢?”
偷心贼啊,评价很高。
良昭淡然地看着站在几步之外浅笑着的人,刚出口一个“你”字,话音就被对方打断。
“我刚才说过良工还有剩余时间,不用立刻就来回答,反正你拖延的事情也不是一件两件了。”
似乎是怕他想不起来,凌玄再次开口轻声提醒:“就比如,你欠我的滑板和西湖醋鱼。”
“滑板我记得,会买给你的。”对于此事,良昭并不打算抵赖。
“那我没什么别的事情了。”凌玄用手臂拉住房间的门板把手,率先对着良昭微笑道别:“晚安。”
房门缓缓地关合起来,走廊里的人被隔离在了另外一端。外部静谧半分钟后,才隐约传来了下楼梯的脚步声。
凌玄转身,看着陌生房间里的简单陈设,长舒一口气,疲惫地偎进了躺椅里。
不得不说,追人真是件劳神累体的事。
噔噔——
手机上收到一条来自邬导师的慰问消息。
[再次和某工住成邻居了?]
他居然这么快就知道了大洋彼岸发生的琐事。难不成这几个人的消息都是共通的吗?
凌玄打了个问号过去表示疑惑,很快就收到了邬泽的解释。
[我既然给了地址,肯定要保证你安全到达,不然怎么交代啊。说说吧,今晚的大西洋沿岸有风月故事可以听吗?]
标准的探听八卦模板。凌玄哼笑,即便对方是师长,也完全回复出了已毕业硕士生应有的底气。
[无可奉告。]
[懂了,那就是没进展。]
邬泽发来的消息染着失望,其中还夹杂着隐隐的嗤讽,类似于:你们两个到底是谁不行?
那种温和脾性下的戏谑被拿捏得无比自如。如果没有在这人手下被勒令改了上百遍论文,凌玄实在很难承认他的硕导身份。
思索片刻,悠然打字回应,一连三条。
[不急,我想要的是他深思熟虑后的答案,并不是因为我的突然袭击而造成的一时冲动。]
[比起激情所欲干柴烈火,我还是更喜欢保持时时刻刻都迷人。]
[老师,主动权不在他,在我。]
看过消息,万里之外的邬泽在朗雋嘴角边噙上了抹安逸的笑容。
客观讲,这两个人能势均力敌的只不过是灵魂。而从某种手段路数上来说,根本就是“海王”吊锤“寡王”的solo现场。良某人被压死了。
半分钟后,凌玄的手机屏幕上跳出一条新消息。
[邬泽:我猜,他是你的了。]
-
一夜浅眠。
良昭起床时天色尚且微蒙,简单洗漱后下楼,刚走到一层大厅,在这里看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造访的简安宁。
“早啊。”
简博士把特意带来的餐盒拎到桌子上,然后窝在一边打起了哈欠。
密封盒子里是几样粤式早茶的点心,如果不是有专属的厨师,在这种异国他乡应该是很难吃到。
“你怎么来了?”良昭不急着坐下,站在窗边,给廊下的几株植物浇了水。
简安宁慵懒地揉着眼睛,语气虽漫不经心,却也透露着几分好奇:“早就说过了,我懒得搭理你这种没劲的家伙,但是作为这里的主人,总得看看你捡回了谁吧?”
话音落下,良昭还没来得及回答,紧接着听见一阵轻捷的脚步从楼梯上响起。另外一个从不睡懒觉的人也出现了。
刚起床不久的凌玄依旧睡眼惺忪,身上穿着件没有任何花纹图案的白色T恤,看上去很舒服的棉质面料平整贴合于他的标挺身材。
一头没来得及做好造型的干净黑发把原本就年轻俊朗的人显衬得更加乖巧善顺。
简安宁只斜斜地瞥去一眼,忽的挑眉轻笑:“嚯,猜对了。”
果然是这位传说中的小朋友。
大概因为一大早就见到了奇怪的陌生人,凌玄的眼神还有些发懵。良昭轻悠悠地看过去,简单地做了个介绍。
“简安宁,歼灭的第四个主考官,也是给它起名的人。”说完再调转向简博士,继续开口:“凌玄,我捡的。”
“懂了。”博士嗤笑。即使良昭只是加重语气重复了一遍自己用过的形容词,但落在他耳中时依旧只剩下了四个字。
[凌玄,我的。]
终于晨起开机成功的青年友善地点头示意,眼睛里也溢起了好看的神光。
“你好。”
“嗯,你好。”简安宁仍然在两人不可言说的关系幻想中,只单手拄着头,轻佻地笑笑做回应。
良昭拉出餐桌边的座椅,把点心盒打开,递给凌玄吃,动作间还用清冷的问话声打断了某博士对身侧人老父亲般的眼神打量。
“你到底来做什么?”
简安宁这才从沙发上站起来抻了抻筋骨,走到桌边开口回应:“我要带小岑宁出去玩一阵子,马上就出发了。走前过来告诉你一声,帮我照看家里的事。”
“知道了,要走多久?”良昭听闻这件事头也不抬,语气温淡不分明。
简安宁眯着眼睛细算了一番,“两个星期吧,去趟西海岸。回来的时候应该赶得上纳马夸兰的观景期,你们如果有兴趣的话,也可以一起去啊。”
凌玄用筷子的动作略微停顿了一下,因为他确实还没有去过非洲大陆异闻中“受上帝偏爱的”纳马夸兰。
据说那个地方在夏季高温横肆时是一片沉寂荒芜的沙漠,而当它被春季的雨水亲吻过后,就会有以亿计数的花朵像神迹一样绽放,开成百里妩媚。
“你们去吧,我手边暂时有些事走不开,昨天农庄里的病人也没有处理完,最近还要再过去几趟。”
良昭不起波澜的声音正如简安宁预料之中的那样响起,但博士本就不是在询问他的意思,只是转向了凌玄,语气幽幽地引诱着。
“那你呢?我可以保证,跟着我们走绝对比跟他留下有意思得多。”
凌玄略微抬头,只看见了良昭保持安静的侧脸,他依旧侍弄着窗口的珍稀花种,似乎并不打算横插意见。
青年思索片刻后还是笑着婉拒:“我也不去了。”
简安宁啧啧摇头,抬眸看了眼堪称情绪大师级人物的良昭,故作惋惜地反问:“他配嘛?真是死心眼。”
房间里安静下来,两个人都没有再开口说话,简博士只好承认自己邀请了个寂寞,叹气道:“行吧,那我和小岑妹妹就要开始双人之旅了。”
研究楼外传来两次催促的鸣笛声,简安宁随手从桌上捏了只虾饺塞进嘴里,然后挥臂告别。
走到半程了还扭身回来叮嘱:“你们好好看家,别学岑祁趁我不在拆我的楼啊。”
看着简博士正要走远的背影,良昭忽然偏头向身边人确认:“真的不想去?”
凌玄正把一只流心包夹凑到唇边,定住筷子摇了摇头,语气肯定道:“懒得动。”
咬下一口点心咀嚼,奶黄色的馅料从筷间流泻下来,香甜的气息顿时在房间里四溢开来。
凌玄把食物咽下后,才又开口添了句:“我还欠农庄里的孩子好多糖呢,等会儿你去的时候记得捎上我。”
良昭安静几秒钟,直到看见他脸上展出一道温蕴的笑意,才点头回应:“你先吃吧,不急。”
-
又是一个晴朗的好天气。
良昭再次驱车到达农庄时已经接近中午,打开后备箱,里面装满了从医院旧址仓库那边带来了新的器材和药品。
Samuel急急地放下手中正忙的事情,从院中迎了出来,想上前帮忙搬运东西。良昭只转身指了指凌玄,用英文叮嘱了安保员两句。
“那边是我的朋友,他刚从我们国内过来,对这里的人和事都不太熟悉,麻烦你帮我照看他。如果他想离开农庄安全范围的话就过来通知我一下。”
Samuel看向凌玄,点头应了声没问题。
“辛苦了。”
良昭颔首示意后,自行抱着两箱东西走进房间。昨天因为临时改主意回去,错过了几位想来询问病情的工人。他们这会儿已经等在了诊室里。
未等上前交谈,农庄的孩子们忽然一窝蜂地凑了上来,吵吵闹闹地说着各种当地语言。
良昭听不太懂他们的阿非利卡语,被缠在中间无从动作。正欲出声驱赶,忽然从房间外传来了特殊的哨鸣声。
凌玄撑着脸颊伏在半开的窗边,透过木头的窗脊朝着孩子们招手。
“ehere.Don\'tdisturbthedoctor\'swork.”
孩子们被他美妙的哨声吸引,又辨认出是昨天发给他们糖果的东方面孔,便互相追逐着跑了出去。
没有了这群孩子群的纠缠,良昭终于能安静地进行工作。缓缓地抬头看去,发现凌玄对着自己笑了笑,然后才转身去和孩子们说话。
正午的阳光纷洒在一年四季都晴朗治愈的天空中。
每当温和的天气伴着宁静时光时,世界就仿佛丢掉了一切束缚,让人无比舒适。
良昭送走了一位来取药的患者,放下听诊器时,从木窗外传来了凌玄给孩子们讲故事的声音。
“Inthedeepseathereisalonewhale……”
故事的内容似乎是关于一只鲸鱼的。
良昭不自觉地放慢动作,把视线移到了窗外蔚蓝的天幕中,侧耳细听。
据说普通鲸鱼发出的声波频率是15-25赫兹,而有的鲸鱼会因为声带问题,唱出高达52hz的歌声,成为特殊存在的同时,也导致其无法被同伴们听懂,而一生孤独……
凌玄的英文语调很美,还带着款款温柔。窗外听故事的孩子们,连同窗内的医生,都被轻柔的嗓音抓走了注意力。
伴着温柔又孤独的故事,时间静悄悄地溜走了。良昭持续工作,甚至忘记了午饭,直到诊室里的所有人都离开后,Samuel帮忙送来了一份。
农庄里的饭食非常寡淡,好在良昭对口腹之欲的要求一向不高,洗了手坐在桌边,安静地开始用餐。
窗外的孩子们被工人催促着各自离开后,凌玄才缓步进门。
跟在他身后的还有个细瘦的身影,是一个叫Zare的白人小女孩,她的母亲是农庄里的识字老师。
凌玄转身看到Zara有些疑惑,蹲身温柔地问她有什么事。
十几岁的小姑娘低着头沉默,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过去。
“很漂亮的图案,是你画的吗?它是什么呢?”凌玄端详着纸上黑蓝白相间的色块,半晌没有认出。
“Awhale.”Zare轻声回应。
这是她从前画的鲸鱼图案,因为没有亲眼见过,所以并不算太像,想请凌玄帮忙改改。
“Wow.”
忽然,正在用餐的良昭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刺到了他的眼睛。
循着响动看去,瞧见凌玄正把手伸进衣领,从里面摸出了一条鲸鱼尾巴图案的锁骨链,上面嵌满星星一样闪亮的碎钻,正在阳光下折射着耀目的光。
看起来刚才的哨响就是用这个小玩意吹出来的。
他把项链摘下来,放进了Zara小小的掌心,声音和气,就像是在和自己的亲妹妹讲话。
“It\'sforyou.”
小姑娘怯怯地后退了半步,不敢收下,连忙要退还。凌玄却轻轻地攥住了她的手心,眨着单边眼睛微笑道:“Justasecret.”
女孩犹豫片刻后收紧了自己的掌心,道了几次谢,高兴地离开了房间。
看着无时无刻不散发魅力的凌总,沉默了好一会儿的良昭终于出声提醒:“吃饭吧,不饿吗?”
“好。”蹲身的凌玄应了声,正欲站直,忽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差点没稳住摔倒下去。
良昭急忙起身,上前扶住他。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手感温凉,并不觉得烫。
“怎么了?中暑吗?”
凌玄抓着桌角站好,依然觉得头晕恶心,微微摇头回应:“没事,水土不服而已,没有力气。”
“那你坐下吃点东西吧。”
凌玄摇了摇头,表示没胃口。
良昭想到他可能是吃不惯农庄的饭,也就没有再坚持,递了瓶水过去,让他在旁休息。
“Doctor……”
还没坐多久,诊室又来了位新的患者,是一个年轻的黑人小伙子,在干活的时候砸伤了头,殷红的颜色已经顺着脸颊流到了下颌,需要立即包扎处理。
水土不服,再加上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凌玄的脸色更白了些。伸手轻轻推了把身边的良工,强撑着站起来,蹲去通风稍好些的窗边。
“我没事,你去忙吧。”
帮工人的头伤做清创时,良昭并不能十分专注,频频抬头观察凌玄的状态。
因为这里的手机网络和信号都不稳定,没法做其他娱乐活动,他只能缩在门槛边看公司文件,脸色越发灰沉,过了很久才有微弱缓和。
接连而来的事情让良昭忙碌许久,直到天色渐暗才稍稍空闲。
农庄的水电都不方便,失去日光照明后,这里几乎就不会有什么活动了。
良昭在床上多铺了几层干净被褥,让它睡上去不会很硬,然后才催促凌玄躺下休息。
“今晚你留在这里睡,我去隔壁凑合一下。”
“嗯。”凌玄把自己裹在软铺里,闷闷地应了一声。
见人依旧不舒服,良昭便不再打扰。然而他才转过身就听到了背后咕咚一声。
刚刚说话还像奶猫叫一样的人,腾的一下从床上窜了起来,震惊式地喊出一声:“我去!”
良昭低头,看到一只蜈蚣一样的黑色多足长虫从他脚边快速爬过,掉下床后嗖的就钻进了砖石墙缝。
凌玄被这巨大号的生物惊得头皮发麻,晕眩感也愈重。他赤脚抱着薄被抵在床头与墙壁的边缘,备受折磨后更加虚弱地哼了声:“你别走,救我……”
看着凌总崩溃的样子,良昭无可奈何地轻笑,扯了一把他的被角,沉声问询。
“是不是后悔没有跟简安宁去西海岸了?或者根本是后悔到非洲来?”
“确实。”凌玄把头埋在臂弯里,无比疲惫道:“我最后悔的是居然没想着带杀虫剂。”
良昭走到药柜边,拿了瓶白天时自配的驱虫药水,仔细地喷洒在床铺周围。做完这些后搭坐到他的床沿边低沉道:“好了,可以睡了。好好休息,嗓子都哑了。”
“谁还敢睡啊,它们会钻进我耳朵里的……”
良昭随手抓了本书,倚看在了床尾,轻声细语道:“不会,我在这儿。”
-
在农庄上过了几天没法洗热水澡的生活后,良昭和凌玄终于踏上归途,回到了G城研究所休整。
接下来的日子里,良昭总是忙于研究工作,空闲的时候就是出去义诊,或者独自看书。
凌玄虽然在年假期间,也有数不完的视频会议要开,三天两次闭门不出,偶尔闲时,就一个人在房间里搭摆积木。
某个风和日丽的上午,良昭忙完手头上的事,推开实验室的门,偶然看到了角落里立着一行多米诺骨牌。
一块块小玩具紧密地排列着,接连不断也看不到尽头。良昭沿着它向前走,才发现这东西竟然一直从一楼延伸到了五楼,而终点落在了凌玄的卧室里。
在他房间的中央空地上,一栋宫殿模型只搭建好了一半,而赋予它生命的伟大“造物者”已经躺在旁边睡着了。
清柔的风从楼顶的窗口吹进来,荡拂着纱帘,宛如少女裙摆在他的头顶轻轻摇曳。
好几天不思饮食,凌玄已经明显见瘦了,原本就没什么肉的下颌边又添了些许分明棱角。
良昭担心他一直没胃口,想起了这家伙心心念念的东西,放轻脚步,转身下楼。开车到最近的集市,来回也花费了一个多小时。整番折腾后终于拎着一条新鲜的鱼走进了闷热的厨房。
一盘西湖醋鱼被端进顶层房间时,凌玄刚刚蜷动着睁开眼睛,朦胧中见一道影子把餐盘摆放在了桌边。
“调料找不齐,我不保证会好吃。”
刚睡醒的人揉着自己被压麻的手臂,边舒展身体,边笑容爽朗道:“我这是做梦了吗?良工为我下厨了?”
良昭不理会他幼稚的揶揄语气,放下餐具后便坐去了一边。
凌玄看着桌上的菜肴,简直想拍张照做纪念。
盘中整条鱼都被处理得非常干净,七处深浅平齐的刀纹,漂亮得像件工艺品。嫩滑鱼肉配上浓稠浇汁,着实勾人食欲。
小心地挑出一块鱼肉放进嘴里后,凌玄嘬着筷子尖瞥向了在旁冷漠翻看资料的良工。
卧槽,这个全身硬朗气质的男人怎么这么会做菜啊?
凌玄身体极度诚实地把半条鱼和一碗米饭都装进了肚子里。
满足的饱腹感让他真诚感叹,从此忆乡肴,最忆是良昭。
在旁翻看资料的良昭虽然不说话,却能听到盘筷碰撞的细微响声,等到凌玄差不多快吃完的时候他才起身,披上白褂,戴回口罩,准备回实验室。
刚走到门槛边,忽然听到进食声停止,代替的是几次有意的清嗓和咳嗽。
良昭察觉到不妥,放下手里的东西偏了偏头,果然看到餐桌边的人怔然地坐着。
“鱼刺卡进喉咙了?”
凌玄皱着眉,难受地点了点头。
“怎么像个小孩子?”良昭无奈调转脚步回去,站到桌边边观察着他的情况边询问:“是很大一根刺吗?”
凌玄摇头:“不是,但是喉咙很痛。”
“等我一下。”
听了凌玄的话,良昭快步去楼下取了药箱提上来。戴好灭菌手套,再调好房间里的光源角度,轻轻地捏住了凌玄的下巴。
“嘴巴张开点,我看不到。”
“啊——”凌玄听话地闭上眼睛,张开了嘴。
良昭捏着凌玄柔软的脸颊,俯身朝着他殷红的下唇边又凑近了些,刚想用一次性工具压住他的舌头,忽然注意到手下人的不自然。
“我还没碰呢,抖什么?”
“你的手太凉了。”凌玄闭紧眼睛轻声回应。
良昭顿了一下,麻利地摘掉一只手套,握了会儿桌上的茶杯,直到指尖变得温热才放下。
再次被抬起下颌时,凌玄的睫端轻轻颤了两下,接着忽然睁开了双眸。他淡泞朗润的神光与一双凛肃的黑眸撞在一起。
只这一双眼,就让人甘心沉陷。
就着躺卧和俯身的动作,良昭身上白褂素装与凌玄的黑色衬衫姿态狎昵地贴合在一起。
“你能不戴口罩吗?”凌玄再次动唇询问。
良昭嗅着鼻尖熟悉的白麝香味道,低沉反问:“你到底疼不疼?”
半躺在下方的人可怜巴巴地舔了舔唇瓣,小声地答非所问道:“我从小就很怕医生……”
终于意识到自己又被耍了,良昭脸色不改,动手摘了单边口罩,让它随意地垂挂在耳边。顶着一张清绝孤澹的脸孔再次捏住了凌玄的颌部。
“不用了麻烦了……我咽下去了。”
意识到这人情绪不对,凌玄及时叫停。然而良昭不理,直接钳着他的下巴强制性捏开了嘴。
凌玄反抗无效,眼中神色又慌又笑,含糊不清地叫着。
“嗯……”
“你有诊疗癖吗?良昭……”
“别乱来啊,救命啊……”
眼看着冰凉的器械就要探进嗓子里,凌玄紧攥着良工的白大褂,无计可施地闭了闭眼。
良昭这才停手,保持着姿势好几秒钟,才清冷开口道:“凌总,你没有什么不好,可我真的冷漠惯了。”
凌玄闻声卸尽了力气,而良昭语气不变地接着说下去。
“近几天你所感受到的无聊,差不多就是我的生活常态了。如果你坚持来靠近我,那未来这种日子绝不会是一天两天,或许要终此一生。”
“就算你现在愿意把自己留在寡趣的生活中,乐于去制造一些小把戏用作调味剂,可时间久了,你还会有兴趣吗?”
“凌玄,我没有自信能变得鲜活,也不想让你受委屈。”
表达完矛盾的情绪,良昭缓缓地松开手,让刚才有些受到惊吓的人得以直起身。
凌玄坐着喘息了两口,抬起手背擦拭嘴角,在他的脸颊上已经留下了两道被钳出的指印。
休整片刻,他忽然嗤笑着开口:“听起来,你不是对自己,而是对我没信心。”
凌玄毫无预兆地轻踢一脚下去,身边的多米诺骨牌开始沿着楼梯和长廊向四面八方倒落。
这套摆了整整七天的作品在十几秒内倾毁殆尽,而它的创作者却连看都没看一眼。
“乏不乏味是我的事,反正有的人也改正不了,那就别替我瞎操心。良工去忙吧,不要影响我画鲸鱼。”
凌玄说完,良昭才低头看见了他脚边那幅鲸鱼图画。原本蓝黑白的色块已经被细化成了许多,初见巨鲸模样。
良昭俯身,把画纸捡了起来,注视着面前青年,语气淡然:“你这画得有点抽象。”
“没话找话是吧?”凌玄的情绪变得微妙,说不好是忧郁还是烦躁。
看他有些不高兴,良昭垂眸轻声说:“你五个星期的年假还没过完,而且南非的观鲸季就快到了。”
“所以呢?”凌总沉色不改。
良昭笑:“如果你愿意,我可以陪你去看。”
-
南非赫曼努斯。
这里有着世界上最美的海岸线,每到冬春季节,数以千计的鲸鱼会从南极渡洋而来,到达温暖的海域繁育生息。
经过漫长的自驾旅途,良昭和凌玄终于来到了这个著名的观鲸小镇。
登上观鲸公司的出海船,跟随队伍漂洋到一片平和的海域。
或许是在农庄里憋得久了,只要走出来,就已经觉得很开心。凌玄伏在船栏边向远处眺望,一路过来虽然没看到鲸鱼,却也为这里的景色而倾倒。
海面深邃,湛蓝无垠。云山相接,犹如画卷。
“我的运气不好,可能看不到鲸了。”凌玄懒懒地拄着头,依旧望着远处海面,语气中也听不出有无失望。
“七八月其实还有点早,鲸鱼还在朝着这边游。”
良昭在早几年的观鲸节期间曾来过这里一次,那时海上的鲸鱼就很多了。大家伙们嬉戏着喷起彩虹一样的水雾,摆尾时几乎把海水都溅到了游客身上。
乘船在海面上飘荡了近四个小时都没能看到鲸鱼,再坐下去非得晕了不可,大家只好铩羽返航。
天色渐暗,两人来到提前预定的住处休息,这是一家书屋主题酒店。店内装潢风格简约素雅,安静的环境中又带着些文艺的气息。
客房部的休息厅被布置成了书室模样,所有的座椅都是树藤式的秋千。良昭刚好自带了一本读物,夜里闲暇时就坐在这里安静捧读。
“看什么呢?”
换了衣服的凌玄从自己房间里走出来,自然地与良昭坐在了同一架秋千上,偏头吐槽着身边人。
“在农庄的时候你就成天抱着它不放,出来玩又接着看上了。”
良昭放好书签,把手里的读物递给了他。
摊开的两页纸上印着密密麻麻的英文,几乎全部是药理专有名词。完全看不懂的凌玄诚实地皱起了眉。
“看得懂吗?”
“咳,术业有专攻而已,换成经济报表你也看不懂,得意什么?”
凌玄略恼地回应着,良昭只是无声地笑笑,然后也点头表示赞同。
“确实如此。”
两人坐着的秋千一直晃动不停,搞得良昭有些头晕。抬腕看看表盘,已经是深夜时分,伸臂扶住一旁的支架,站立起身。
“饿吗?这边餐厅里的食物很好吃,要不要下去吃点夜宵?”
“好。”
凌玄一路跟着良昭来到一层的餐厅。即便夜深,这里依然有人在。
客座区三三两两地围着世界各地来的游客,安静享受着这个时间段专属的美食和景色。
夜宵菜单上有上百种当地特色美食。虽图文并茂,珍馐满目,可凌玄还是提不起食欲。究其原因,大概是因为他长着一个中国胃。而且马铃薯好像是这里不可缺少的一样配菜,无论到哪里吃东西,怎样点餐,永远都无法避免遇见它。
最后,良昭和凌玄都听从了主厨的推荐,选了今日主打套餐。
上菜后,凌·美食品鉴家·玄边切着自己盘中的肉排,边向身边人发表见解:“我还是喜欢良工做的饭菜。”
良昭不疾不徐地擦拭着手里的餐刀,随口回应:“等回到农庄,你连这个都吃不到了。”
“那回头就在G城买一家餐馆,专门用来做中餐。”
虽然凌玄的语气十分轻松,但良昭知道,以这个家伙的行动力和财力,他可能不是在开玩笑。
“你又不会做菜。”
“但我可以雇你。如果做不过来,就只用招待我一个客人。”
良昭放下餐具,动作优雅地用纸巾擦着嘴角,淡然答:“你雇不了我。”
“我不信。”凌玄体内的霸总基因突然觉醒,用手指关节轻敲着桌面,口无遮拦道:“说吧,你一年多少钱?”
“凌总这是想包我?”
面对良工的好整以暇,凌玄露出一副有何不可的表情,噙笑道:“差不多,但如果你觉得难为情的话,那我们这就不算包养。”
凌玄索性凑到良昭耳边,语气柔靡:“靠自己的厨艺吃饭并不丢人,我会非常欣赏像你这样有特长且独立的男人。”
他说话时的目光一路向下,似乎是真的在打量着自己即将收入囊中的对象。
“那凌总是指什么特长,又是哪里独立?”良昭抬手从后握住了凌玄的脖子,像提着一只野猫一样,强迫他把落在自己腿间的目光收回去。
“好好吃饭,小心积食。”
深夜静谧无声,填饱了肚子,随之而来的便是倦意。
良昭望了片刻窗外墨蓝色的天幕,还有一直延伸向远方的星点路灯。
直到凌玄放下餐具,他才起身开口:“回房休息吧,明天还要长途开车回去。”
“好。”
凌玄点头,就在转身间的一瞬间,一阵渺远的号角声响起,不急促也不刺耳,就像是一种信号,从海岸线上弥旋而来。
这是……
餐厅内仍然留下的客群中发出一阵轻微的骚动,接着还有人离开餐厅到外面去。
是唤鲸号,海港边有鲸鱼出没的信号。
这时游客们已顾不得困意,几乎都跟随着当地人走向户外海岸。
*
只站立在悬崖边,迎着岸上暖色的灯光就看到硕大而美丽的生物靠近过来,在深色的海水中游弋换气,甚至翻腾跳跃。
从水中腾探起的尾鳍仿佛近在咫尺。观者们被美丽的身姿惊艳到,纷纷拍照留存。
这种几十吨的巨兽并不会发出骇人的嘶吼,只有渺远又古老的低吟声,空灵而治愈。
在这样的深夜里,一切喧嚣都远去,而那些低沉的叫声,甚至呼吸声,都清晰无比地灌入耳中,奏成一曲海洋之歌。
鲸鱼渐渐游入深海,岸边的游客们缓缓散去。凌玄却不愿离开,蹲在了刚才观鲸的崖岸上。
“感觉夜里的风很舒服。”
良昭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与他一起并肩坐下。
海幕忧郁,凌玄在寂静的夜里渐渐睡熟,无意识间把头靠在了身边人的胸口。而良昭保持着姿势很久很久都没有动。
杳渺的天色依旧连成一线,远处山海朦胧迤秀。
海蓝时未必会见鲸,但当你开始喜欢一个人时,一定会为了他,学会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