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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两个宫女驱赶沐秋，沐秋顺从地移走了，只在远远的地方守候。
恰巧这个远远的地方，就是皇后的寝殿窗阁，所以宫女拿着竹竿追向沐秋的时候，沐秋说了许多话，恰巧又能被皇后听见。
“既然皇后娘娘都听到了，婢女就实话实说了。”沐秋不下跪也不问安，只是轻轻一笑，“婢女偷了皇后娘娘的东西。”
“窃取后宫财物是重罪，你没有被人抓贼拿赃，却来主动请罪？”皇后轻轻端起茶盏，扬起眉梢一笑，“本宫倒是有点好奇，昭阳正院里究竟有什么东西，值得未来的文武俊侯妻子窃取？”
轻飘飘的一句话提到云无心，既勾起了思念也羞红了脸。
沐秋悄悄咽下羞涩，将荷包取出来，放到皇后手边的茶案上，“皇后娘娘，婢女偷了这只荷包。”
皇后瞟一眼荷包，脸上不喜不悲，只是清清淡淡的飘落一句，“本宫还以为是珍珠翡翠和金银玉帛，如果你喜欢这种小玩意，本宫就让彩绣宫给你绣个三五十个，留着慢慢玩吧。”
果然是后宫之主，完全不动声色。
“皇后娘娘，婢女想问一句，这只荷包里装了什么？”
沐秋一直盯着皇后的眼睛，希望能在这里寻找到答案，“皇后娘娘，婢女不太懂佛经和佛法，却也见过送子观音的画像。”
“风沐秋，你太天真了。”皇后放下茶盏，冷冷一笑，“诚如你所说，本宫这么精于算计，这只荷包里为九皇子和萧灵儿祈福的上疏达表，当然是故意留下的，只为了做成洗刷本宫清白的证据。”
如果按照皇后这样说，荷包里的上疏达表可以洗刷清白，字字抄写的祈福经文也可以洗刷清白，那么这一切真是皇后提前为洗脱罪行埋下的证据吗？
沐秋轻轻吸了一口气，始终盯着皇后的眼睛，“皇后娘娘，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如此珍贵的一缕青丝呢？”
“风沐秋，你梳头不掉头发吗？”皇后轻轻一笑，戏弄的望着沐秋，“这些头发本宫攒半个月就够了，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反问过后，皇后从零食盘里取了一枚松子，慢条斯理地剥着，唇角扬着悠然的笑容，“风沐秋，你以前逼着本宫认罪，本宫认了，你现在又跑来追问证实本宫清白的证据，你有点将本宫绕糊涂了。”
皇后剥完一枚松子，扬眉看着沐秋，“这些松子是北方沙皇使臣送来的，据说是红松，尝一尝？”
沐秋虽然有点不服气，还是轻轻的低下了头，“皇后娘娘，既然提前埋好了洗刷清白的证据，为什么又向皇太后认罪？”
“风沐秋，你自己说过的话，自己不会忘了吧？”皇后蓦然一笑，无聊的摇摇头，“诚如你所说，本宫这么精于算计，不是要借你的嘴气死皇太后，然后一手遮天吗？”
无论怎么问，皇后都能将沐秋说过的话奉还，堵的人还不了嘴。
皇后将松子放入唇中，似乎越嚼越香，玩味地望着沐秋，“对了，你常常说的那三个字，我、不、信，现在又要说出口吗？”
这又是一句奉还回来的话，只让沐秋默默无言，静寂许久以后，沐秋婷婷屈膝，“皇后娘娘，婢女去做事了。”
即将转身离去的时候，皇后轻轻一声冷笑，“风沐秋，一针一针扎在身体上，受针的人痛不欲生，却留不下一点伤痕，这是后宫整人最最平常的手段，你未免太小瞧后宫了。”
这句话落在耳畔，让沐秋更加无言，刚才自以为聪明伶俐，还以残疾和伤痕威胁小宫女，其实在皇后听来，只如一句笑话。
一场询问无功而返，明明皇后每句话都没有为难沐秋，却感觉如同重重的鞭子，狠狠的抽在脸上。
沐秋回到书房里，又找到一条长命锁，这条锁金光灿灿，显然是刚刚打造不久，嵌着火红的珊瑚石，一面烙着九字，一面烙着灵字。
那么，这条金锁是皇后为九皇子和萧玲儿孩子准备的礼物。
如果真的要提前埋下洗刷罪行的证据，有了祈福佛经和上疏达表，这已经足够了，为什么还要准备一条长命锁？
真想现在就拿着这条锁，追到皇后眼前问一问，沐秋却犹豫的停住了脚步，因为知道没有意义。
即便不用去找皇后，也能想象出皇后仰着眉梢，戏弄的说一句，“谁会嫌洗刷清白的证据太多呢？”
沐秋越来越看不懂皇后了，留下洗刷清白的证据却还要认罪，这不是太矛盾了吗？
气死皇太后，一手遮天这种话，根本就是沐秋在盛怒之下的胡乱猜疑，竟然被皇后当做很好的理由，让沐秋根本无法反驳。
时日匆匆而过，冬阳越来越暖，以为春天就要来了，今夜又飘起绒绒雪花。
飘雪之夜，皇帝驾到。
皇后在赏雪小亭设下茶宴，摆了清冷的水果和茶水，甚至只在飞檐下吊了一盏灯，昏暗幽幽的让人觉得凄冷。
茶水渐渐变凉，皇帝遣退了所有随从和宫女，只吩咐在远远的地方守候。
落雪的小亭里，只有皇帝和皇后默默相对，皇后侧影迎君，皇帝苦苦叹息，唤着皇后的乳名，“依诺，朕让你受委屈了。”
“万岁如果还承认本宫是皇后，还请万岁以皇后相称。”
皇后回了一句不喜不悲的话，一直低着眉目，没有望向皇帝，“本宫不能劝诫万岁，是本宫无能，无能就该承担责罚，本宫不委屈。”
这句话听着无怨无恨，却将皇帝拒于千里之外，惹得皇帝仅有一声哀叹，轻轻去牵皇后的手，“朕知道，你替朕抗下母后所有的责怪，朕又何尝不心疼你呢？”
“谢谢万岁错爱。”
皇后举手提起茶壶，巧妙躲开了皇帝的牵手，斟满茶杯以后，只用双手轻轻捧着，始终不看皇帝一眼，每个字比飘雪更冷，“万岁来得不巧，本宫今天有月事随身，不能侍寝，请万岁换一间园子吧。”
“依诺，你不让朕进宫门，也不许朕留下，朕到底做错了什么？”
皇帝尴尬地缩回手，两只手互相搓一搓，无奈的摇摇头，“萧灵儿三番两次顶撞朕，朕可以一忍再忍，不曾有过半点为难，可是这件事不关乎朕的个人喜恶，却关乎皇家颜面。”
“万岁，那天母后娘娘指着本宫的鼻子问了一句，颜面比人命还值钱吗？”
皇后戚戚一笑，流转眼眸，“本宫不知该怎么回答，万岁可以教教本宫吗？”
问题随着飘雪落下，皇帝默不作声，许久以后端起一盏茶，茶水却冷若寒冰。
冷茶难以下咽，正如苦涩难以出口，飞檐下的小灯随风摇摆，映着赏雪小亭时明时暗，似乎立在阴阳之间。
“依诺，自古以来，为颜面而丧命的人还少吗？”皇帝苦涩不堪，紧紧皱着眉头，“朕留存的不是个人颜面，而是中原颜面，你现在独独惩罚朕，朕心底也委屈。”
“先前是本宫劝诫无能，现在是本宫委屈皇帝，如此不能顾全大局的女人，万岁为什么还要留着？”
皇后放下茶杯，赫然起身，冷冷的侧身而跪，“那夜也是一场风雪，我自请交出皇后之位换取孩子性命，万岁却将我弃在风雪之中，风沐秋痛骂我是杀人凶手，母后娘娘举起拐杖要打死我，万岁可曾想过我委不委屈？”
几束冷风袭过皇后的珠泪，将泪水凝结成霜，美丽也凄然。
皇帝立即起身，用双手去搀扶皇后，“依诺，朕……”
“万岁，如果废除我的皇后之位有损皇家颜面，我恳请万岁今后不要再来昭阳正院了。”
皇后转身躲开皇帝的搀扶，干脆以凄凄背影相对，“但请万岁将我遗忘在深深皇宫里，以作劝诫无能的惩罚。”
皇帝倒吸一口冷气，望着飞雪下的纤纤背影，无奈的摇摇头，“依诺，你一定要这样折磨朕吗？”
“万岁，如果时光能够倒流……”皇后狠狠咽下哽咽，凄凄回头望一眼，“如果时光能够倒流，万岁会怎么选择？”
过去了就是过去了，时光永远不可能倒流，正如此刻皇帝默默无言，只能苦涩的相望。
等了许久以后，皇后轻轻低下眼眸，唇角挤出一丝苦涩，“明白了，万岁的沉默就是答案。”
皇后仰天望着飘雪，苍白又无力的叹了一口气，随后深深拜下，说着别词，“本宫恭送万岁，祝愿万岁事事顺心。”
“依诺，你什么意思？”皇帝追到皇后面前，俯下身来切切追问，“夫妻一场，难道再也不相见了吗？”
皇后没有抬起头，一直深深拜伏着，“风雪路滑，请万岁慢走。”
皇帝愣了许久，沉沉的叹了一口气，“依诺，朕明夜再来看……”
话音还没有落下，皇后赫然起身，踏向深深宫殿，犹如一场逃离，只留下披着残雪的背影。
皇帝一直目送着皇后的背影消失在风雪尽头，终于带着满心的郁郁，离开了昭阳正院。
飞雪寒冷，冻碎了人心。
皇后没有回任何一座宫殿，寻到一处深深红墙角落，柔弱的蹲下，凄凄哀哀的不敢哭出声响。
作为后宫之主，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只能独自饮下所有伤悲，就连哭泣也要躲着人。
不知过了多久以后，皇后轻轻抹去眼泪，凄然起身。
转过头的时候，见到一个小宫女托着一盏茶，跪在残雪中，清清两行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