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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日近黄昏，沐秋才离开太子府，走在回去的路上时，仍然觉得不真实。
太子妃的亲近没有来由，往往没有来由的事情，会让人不踏实。
太子府里一定有会煮酒的人，手艺未必就会低于沐秋，太子妃却为何一定要相约沐秋煮酒？
回想先前，第一次进府太子妃降阶相迎，第二次进府太子妃亲自扶梯，只因为煮几坛酒，就给了如此礼遇，实在让人莫名其妙。
想一想地窖里那些数不清的酒坛和酒缸，恐怕煮上一辈子也煮不完，更别说九年之后沐秋就会离开皇城。
一路行走，一路疑惑，回到六公主宫殿时，遇到了更大的疑惑。
九皇子守在门前，一见到甬道上现出沐秋的身影，平日里风雅的皇子，竟然一溜烟儿的迎过来。
沐秋无奈的叹息，大门前都是侍卫的眼睛，九皇子也太不知道轻重。
先前沐秋就是因为闹了和九皇子的流言，才惹怒了皇太后，革去了职位，罚掉了月俸，此刻九皇子还要当着许多眼睛，上演执着的守候和匆匆的相逢，真是不怕害死人。
沐秋贴着红墙规矩的站好，在九皇子还没有奔近的时候，急忙屈膝行礼，匆匆念了一遍祝词。
奔近以后，九皇子还没有说话，沐秋先是一声叹息，“九皇子殿下，婢女如果再犯错，就要被罚去洗厕掏粪了，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饶命行吗？”
九皇子按着心口，努力的平复呼吸，然后撸起袖子，将两条胳膊递到沐秋眼下，狠狠的压低声头求救，“师父，救命。”
这师徒二人，一个在说饶命，一个在说救命，真是巧合的天衣无缝。
沐秋看到了九皇子的这双胳膊，红的，青的，紫的，简直琳琅满目。
红的是挠伤，青的是牙印，紫的是掐出来的，这对萧灵儿来说，已经是手下留情了，至少骨头还没有断。
“九皇子殿下，婢女是厨娘，如果这双胳膊是用来炖蹄膀的，婢女还能一显身手。”沐秋斜了九皇子一眼，无奈的深叹一口气，“如果九皇子殿下想疗伤，应该去太医院才对。”
“师父，已经火烧眉毛了，不要拿徒弟寻开心了。”九皇子比沐秋更加无奈，轻轻放下袖子以后，脸色比苦瓜还难看，“灵儿找师父都要找疯了，如果我再不把师父带过去，灵儿就要把我撅吧撅吧烧火了。”
九皇子学着萧灵儿的辽国口音，如此惟妙惟肖，沐秋想象着萧灵儿是暴跳如雷的模样，险些忍不住喷笑出来。
此刻越是火烧房梁的时候，沐秋却越是俏皮的添了一把干柴，“九皇子殿下，婢女不是临巡王府吗，哪有时间过去？”
赏了一个白眼之后，沐秋路过九皇子，踏向六公主宫殿大门，刚刚走出去没有三四步，又被九皇子拦住了，“有些伤的位置我不便给师父看，我现在真的是遍体鳞伤，如果师父不救我，我只有死路一条了。”
此刻九皇子自救心切，不顾一切的张着手臂，挡着沐秋的回路，两个人之间站得这么近，结合先前的流言蜚语，此刻这幅画面实在太亲密了。
沐秋瞥到守门侍卫正在遥遥观望，绝对不能任由九皇子再胡闹下去了，只好轻轻训斥一句，“小桃花，你回府里等着，我去过以后再找你。”
虽然沐秋终于点头了，九皇子却没有松口气，反而催得更急，“现在就去，我备好马车了。”
“我如果坐进你的皇子车辇，会一直将我送到剐刑台上吧。”沐秋无奈地揉一揉额头，连赏下白眼的力气也没有了，“我前世究竟做了多少孽，今生居然认你做徒弟，不害死师父就不甘心。”
终究，沐秋赶走了九皇子，让惴惴不安的人先回府里等待，随后也担忧的追向萧灵儿的宫殿。
究竟出了什么天大的事情，至于将九皇子打成遍体鳞伤？
到了这里以后，已经星月悠悠了，本以为进了六公主的宫殿，会比御膳房更清闲一点，没想到竟然更忙了。
进了寝房，见到萧灵儿的时候，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就听到犹如惊雷的一句话。
这句话只有四个字，却将沐秋劈成了焦炭。
“我怀孕了。”
沐秋懵了很久，随后脑子一阵眩晕，脚下软软的晃了又晃，要扶着床头才能站稳，张了半天嘴却说不出一个字，嘴唇哆哆嗦嗦的如同小鸡叨米。
萧灵儿垂着头，轻轻坐在床沿，等着沐秋缓过这口气。
等了许久，许久，许久以后，沐秋狠狠拍了拍脑子，软软的坐在床角，直到现在眼前还是一片星星，一张嘴就打着结巴，“萧、萧、萧，灵儿，是、是我，听错了吗？”
萧灵儿苍白的脸色渐渐变得紫红，无奈的撇着唇角，“你没听错，就是这么回事。”
沐秋深深地呼吸了几次，感觉嘴唇快要被气得干裂了，“萧灵儿！你真是……真的是……萧灵儿！”
真是活活气死人了，脑子现在是懵的，想骂人也找不到词。
萧灵儿始终垂着头，惹出这么大的事，也许不敢看沐秋的眼睛，只是委屈的叹气，“风沐秋，你认识皇城里的太医吗？”
沐秋盯了萧灵儿好一阵，终于也无奈的陪着叹息，“什么时候发现的？”
“那个，两个月没来了。”萧灵儿看一看浮肿的双手和双脚，凄然的一笑，“前一阵特别能吃，长胖了许多，现在又吃什么吐什么，全身都是水肿。”
“两个月不来月事，怎么今天才想起来说？”
沐秋轻轻埋怨一句，凑近萧灵儿，从刚才的生气变作此刻的心疼，牵着萧灵儿的手，柔柔的捏一捏。
“其实第一个月没来的时候，我就想和你说了，但是你去临巡王爷府了。”萧灵儿轻轻解释着，委屈也懊恼的转过头，“我以为不能，谁知道真能。”
“你们几乎天天……打架，怎么会不能？”
事情已经发生了，埋怨又有什么用？
沐秋轻轻抱一抱萧灵儿，说了一句安慰的话，“还好你不糊涂，懂得找太医安胎。”
萧灵儿抬起眼眸，懵懂的望着沐秋，轻轻摇头，“我是想找太医流掉。”
流掉？
流掉！
沐秋瞪着眼睛望着萧灵儿，如同望着一个陌生人，简直不能相信自己听到的，气息几次起伏之后，沐秋又被气红了眼睛，“萧灵儿，我要不是打不过你，真想狠狠揍你一顿！”
骂出这句话的时候，沐秋莫名其妙的滑落了眼泪，怜音也是哽咽的。
即便哽咽，也要硬生生地喊出来，“萧灵儿，生命多宝贵呀，你的孩子来找你了，你竟然想杀了你的孩子，你凭什么？你凭什么！”
沐秋又哭又骂人，也惹了萧灵儿一池心伤，此刻也微微红了眼眶，“风沐秋，如果你是我，能留住这个孩子吗？”
“当然能留住，就算死也要留住！”沐秋回答的如此干脆，一步踏到萧灵儿身前，蹲在萧灵儿眼下，双手攥起萧灵儿的手，流下期盼的泪水，“萧灵儿，这是天意，老天都在成全你和九皇子，你还犹豫什么呢？”
萧灵儿默默的不说话，沐秋戚戚的流着泪。
眼泪里有喜悦也有伤悲，心底有苦涩也有期待，“萧灵儿，你孤孤单单的来到中原，你的孩子就是怕你太寂寞，才过来陪你，你怎么忍心，你怎么忍心？”
沐秋几乎在哀求，望见萧灵儿的双眸里，此刻也闪动着泪光，做出流掉孩子的决定时，一定也如撕心裂肺的痛。
“萧灵儿，你是巾帼英雄，见过太多生死，更应该知道生命的宝贵，不要糊涂，不要糊涂。”
沐秋已经悄悄抹去泪水，可是越求下去，泪水却越多。
也许沐秋经历过生离死别，所以更渴望迎来新的生命。
终究，轻轻放开萧灵儿的手，沐秋凄婉的跪下，“长久公主殿下，婢女求求殿下，不要做一个残杀骨肉的娘亲。”
萧灵儿见到沐秋磕头，眼泪瞬间决堤，此刻从床沿滑落，跪坐在沐秋对面，两个姑娘抱在一起，似乎有流不完的眼泪。
许久，许久以后，哭到没有力气了，萧灵儿淡淡一声叹息，萦绕在沐秋耳畔，问题这么傻，却惹人落泪，“如果我生下这个孩子，我就是娘亲了，是不是？”
“是，你是娘亲，你现在就是娘亲。”沐秋放开萧灵儿，两只手掌交叠在一起，小心翼翼地捂在萧灵儿小腹上，唇角扬起期盼的笑容，“萧灵儿，孩子来找你的一瞬间，你已经是娘亲了，明年的今天，孩子就能唤你一声娘了，如果你听到那第一声娘，你一定会心碎的，你一定会落泪的，你一定会快乐的，你一定会喜悦的！”
沐秋切切的期盼着，诉说着，渐渐点亮了萧灵儿的泪眸，渐渐又流下泪水，渐渐变得目色坚定。
萧灵儿望着沐秋的眼睛，轻轻点点头，只需要这轻轻一点头就够了。
娘亲的承诺，永远是天下最坚定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