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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在逐渐复苏,视野中的景象一点点变得清晰。
这条路……是回家的方向啊。
街边的景物缓慢倒退，是她在往前走。
也在眨眼，也在呼吸,可身体轻飘飘的，有种做梦般的不真实感。
随即听见了声音。
呼吸的声音,心跳的声音，鞋底摩擦地面的声音。
风声,鸟叫声，来往的行人的说笑声。
可这一切的声音听起来也不真切，就好像她被装进一个透明的玻璃箱,被投入水中,箱外是另一个世界，所有的人和事都不再与她有关。
女人明艳的笑脸蹿进视野正中心。
森岛苍阳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了。
那笼罩住她的若有若无的水幕也在这一刻消失,她清楚地听到对方的声音。
“其实玄大人没必要假扮那个小姑娘，住进她家里呀,”真乐呵呵的,小女孩似的露出了甜甜的笑容，“我早就准备好玄大人的住所了！”
目光与脚步都有短暂的停顿，视野中的画面定格在真看起来人畜无害的笑脸上，森岛苍阳听见自己叹了口气。
她说：“真,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对一个无辜的孩子做了什么？”
真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还是维持住笑容,浑不在意道：“为神明的重生奉献躯壳，这是她的荣幸。”
“你害死了一个无辜的孩子，真。”玄不赞同地摇摇头，叹息道,“这绝不是我所追求的真实。”
真脸上的笑意瞬间收敛了，难得显露出紧张的神色。
“玄大人……您生气了吗？”她的语气可以算得上小心翼翼，“我猜到这样做您会不高兴，但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我也是为了——”
“——为了我，”玄打断她的话，似乎突然感到头疼，疲惫地伸手捏了捏眉心，“我知道。”
真还想说些什么，被抬起来的一只手阻拦。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玄望着她欲言又止的脸，再次叹了口气，“我不会怪你。”
真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下一秒又因为对方落在自己手背的视线而绷紧了神经。
她条件反射地将双手都背至身后，将手背上属于另一个神明的赐字给藏起来，可神器的背叛又怎么能瞒得过主人呢，又有哪位神明能容忍不再忠诚的野良呢。
但玄只是淡淡扫了一眼，道：“那个名字不适合你。”
真愣了愣，下意识将手攥得更紧。
“蜃”，那是藤崎浩人赐予她的新名字，扎眼地印在手背，是明晃晃的嘲笑。
蜃，蜃景，海市蜃楼。
她原本是真实之神的眷属，藤崎浩人却以“虚假”为名召唤，从一开始就是为了恶心她。
可她不得不接受。
一切都是为了玄大人。
玄没有再提，也没有多问，一路沉默地到了森岛家门口，听见从门那边传出的犬吠，他才再次出声：“不要打扰到她的家人。”
真点点头。
只要不刻意去强调自己的存在感，像他们这一类的人，是不会被普通人察觉的。
[不用担心啦，我爸妈今天不在家。]
就算知道对方听不到，森岛苍阳还是说了出来。
[你醒了，]只有玄的声音在脑中直接与她对话，[有哪里觉得不舒服吗？]
森岛苍阳用意念摇了摇头：[多亏您收敛了神力，不然我就直接消散了。]
[抱歉，连累你了。]
在请神仪式的最后，真实之神的意志降临，千钧一发之刻，森岛苍阳也像是这样，在脑中直接听见了玄的声音。
他深知自己天命已尽，无意再苟存于世，但唯独放心不下他唯一的神器。
如果他就这样离开，真一定会做傻事。
果不其然真不愿接受神明将逝的事实，她做了错误的决定，想要让神重生，仅凭她一个人的力量是无法做到这件事的，于是她向其他的神明求助。
便有邪神乘虚而入——藤崎浩人，他给真赐名，将她变为野良，告诉她，可以借人类的身躯重塑一个神，抹除所有记忆，制造一个只听令于他的神明。
可那样，醒过来的真实之神还是她心心念念的玄大人吗？
表面上真同意了藤崎浩人的提议，却迟迟没有动手，她将玄锁在画满符咒的房间，以防他消失，也防外人发现他没有消失，接着，用藤崎浩人的神力，去收集提供给真实之神的信仰。
感受着来路不明的信仰力不断流入，玄也稍微恢复了力量，他知道真最终会找到森岛苍阳，也知道藤崎浩人绝不会轻易放过他，而当森岛苍阳真正成为他的容器，那才是结束这一切的最后机会。
【这一切因我而起，也该由我终结。】
真实之神已经做出了他的选择。
他被溺爱的孩子已经犯下了太多错，在最后的时刻，他该尽这个义务，带她一起离开。
【能拜托你，将身体借给我吗？】
神明反过来向人类祈求，原本因为出现在祭坛之外的越前龙马而乱了阵脚的森岛苍阳，反倒冷静了下来。
其实他完全可以不顾一个人类的意愿，凭借神明的力量强行夺舍的。
但他却柔声细语地，提出了请求。
这让森岛苍阳觉得他值得信任。
只不过，神明的意志终究是太霸道了，就算玄有所收敛，森岛苍阳还是被震晕了一段时间。
[但是……]森岛苍阳有些担心，[真肯定不会做出伤害你的事，可要是藤崎浩人真的来了，该怎么办？你能打得过他吗……]
她听见玄轻轻的笑声。
[小苍阳，]他就像一位长辈那样温柔地教导，[不是所有事都一定得靠武力解决的。]
……好吧，反正也不用她操心。
身体都借出去了，她也只能缩在这个透明的箱子里，做一个旁观者。
却没想到……
“玄大人！”窝在沙发里看电视，仿佛在自己家一样自在的真，突然坐直了身子，警惕道，“有人来了。”
森岛苍阳还以为藤崎浩人来得这么快，刚紧张了一瞬，听见她的下一句话，“是那个小鬼。”
…小鬼？谁？
“被你抓去的另一个孩子吗？”玄问道，顺便提醒了森岛苍阳。
真似乎没觉得有半点不好意思，坦然点头：“他俩感情挺好的，应该是来确认小女朋友是不是真的换芯了。”
玄的眉毛皱了起来：“你应该向他道歉。”
“有什么好道歉的，”真不以为意地耸了下肩，“我都把他的女孩弄没了，难不成还指望他能原谅？”
玄一顿，无言以对。
他闭了下眼睛，被困在心中的女孩慌乱得抱着脑袋打起滚来，想必这会儿无论问什么，她也回答不了了。
那只名为罗密欧的小狗已经奔向门口，开始冲着门欢快地摇尾巴了。
玄无声地叹了口气，决定独自面对。
就像与夜斗和小福对话时那样，悄悄将森岛苍阳还活着的消息传递过去。
打开门的一瞬间，他怔住了。
森岛苍阳通过玄的眼睛，共享着这一幕。
外面不知何时开始，下起了瓢泼大雨，少年就像是刚被从水里打捞出来一样，浑身湿漉漉的，从头发丝到衣角都在往下滴水。
他琥珀色的眼睛藏在濡湿的额发下，有细碎的光芒散在他眸底，却又在对视之后无声地暗下去，他仿佛变成了一只发现猎物的小豹，紧紧地盯住她。
这双眼睛里糅杂了太多令人动摇的炽烈的情感，森岛苍阳只觉得喉头一紧，他的目光化作一柄巨大的铁锤撞击在她的胸口，令她痛得说不出话来。
她好想扑上去，抱住他，告诉他“我还在这里”，再也不要让他露出这样的表情。
可是她被困在了自己身体深处的小小盒子里，连控制自己的双手去拥抱他的能力都没有。
森岛苍阳感觉自己心好像也被撞碎了，忍不住哽咽着：[龙马……对不起龙马……]
少年充满敌意的瞪视，与少女充盈在脑海中的抽泣，令玄一时忘记了要作何反应。
而越前龙马一句话都没有说，深深望了他一眼，决绝地回头，转身离开。
“你……”玄的手刚抬了一半，少年的背影已经猫一般快速且静默地蹿下了楼，他望着楼梯间的黑暗呆立了一会儿，又收回来。
森岛苍阳哭得更厉害了。
“就走了吗？”真站在玄关抱着手臂，眯眼笑着，“还挺识相。”
玄被哭得头疼，他按了按太阳穴，费解地喃喃道：“他是来做什么的？”
“哈哈哈哈哈哈——”身后的真突然爆发出了剧烈的笑声，玄茫然地回头，见她笑得前仰后合。
“……玄大人真的完全不明白呢，”她拭去眼角笑出的泪花，望过来的目光中，带着挣扎、痛苦、与无可奈何的宠溺，“我都说了他是来确认他的女孩还在不在的。”
“确认心爱之人，一个眼神就足够了。”
玄迎着她的目光，没有说话。
森岛苍阳的哭声也停住了。
[玄大人……]她抽抽噎噎地恳求道，[我能不能去看他一眼……]
她知道现在她应该乖乖待在盒子里，待在玄的身边，才能保证他的计划顺利进行。
就算真现在在玄的面前装得百依百顺，她也是那个会不顾神明意愿、将他囚禁、强行让他重生的真，如果被发现她的灵魂还没消散，真一定不会放过她。
可是……她无论如何都无法对现在的越前龙马置之不理。
她又听见了玄叹气的声音。
[抱歉，你们不该被卷进来的。]
话音刚落，眩晕感袭来，视界天旋地转。
“…玄大人？……等等——玄大人！不！！！玄————！！！！”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森岛苍阳躺倒在玄关的地面上，罗密欧汪汪地叫着，时不时舔她的脸。
她发了一会儿愣，轻轻推开罗密欧的脑袋，翻身坐起来。
怎么……能控制身体了……
森岛苍阳茫然地捏了捏拳头，又一惊，抬起头。
“……玄大人？真？”家里空无一人，无论是真，还是本应该用着她身体的玄，都不见踪影。
只有罗密欧还是一脸傻兮兮的笑，尾巴摇个不停：“汪！”
森岛苍阳下意识把它抱过来，揉了一把它的耳朵。
啊……！她又是一惊。龙马！
森岛苍阳爬起来，也不知是起得太猛还是低血糖，她短暂地眼前一黑，扶墙站稳缓了一会儿。
敲门声在此刻响起。
敲得又重又急促，并夹杂着焦急的呼唤。
“苍阳！”是越前龙马的声音，“苍阳你在吗？！”
森岛苍阳惊喜地打开门，熟悉的脸映入眼帘的一瞬间，她已经想也不想地扑了上去。
“龙马！”怀里的少年带着浓重的水汽，刚挨上便把她的衣服也浸湿了，可她却不管不顾地，收拢手臂，抱得更紧，“龙马！”
越前龙马的身子一僵，缓缓抬起手，搂住她的肩膀：“……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他发梢滴下的水珠落在森岛苍阳后颈，凉得她一个激灵，忍不住嘟囔道，“夜斗那家伙，怎么没把事情讲清楚……”
罗密欧被蹭了一身的水，一个牙通牙抖干身上的毛之后，嫌弃地离他俩远远的。
越前龙马担心她着凉，连忙松开，将她推出自己的怀抱：“刚才那位‘神大人’，都告诉我了。”
森岛苍阳一愣，抬头望进他的眼睛：“玄大人去找你了？”
“嗯……”越前龙马点点头，回想方才的画面，“他突然出现，挡在我面前，向我道歉，又叫我回来找你。”
当时他的内心完全被不甘与懊悔占据，他以为自己真的再也见不到森岛苍阳了，他不愿意相信，想要呐喊，想要发泄，想要将那个用森岛苍阳的脸摆出那副陌生神情的所谓“神明”狠狠揍一顿。
大雨将他整个人浇透，才能勉强保持冷静。
半透明的男人就这样凭空出现，雨水甚至能穿透他的身体。
密集的雨帘令他无法看清他的脸，声音却很清晰。
【抱歉，一切都会结束的，她在等你。】
“还有那个……”越前龙马不自觉皱起了眉，“……抓了你的坏女人，疯疯癫癫地追在他身后，也消失不见了。”
“究竟怎么回事啊……”森岛苍阳简直一头雾水，“不是说要借我的身体跟藤崎浩人算总账吗……”嘴里嘀咕着，又忍不住伸手拂开他滴水的额发，贴上他冰凉的脸颊，担忧道，“下这么大的雨，你怎么不撑伞啊……”
森岛苍阳想转身进屋帮他拿一块干毛巾，却被用力扣住了手腕。
越前龙马紧紧握住她的手，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仿佛只要稍微眨一下眼，她就会从面前消失。
“我想见你。”他的嗓音也像被雨水淋湿过一般，比紧贴肌肤的指尖还要冰凉，眼底却蕴着阳光般的暖意，“想要时时刻刻都能见到你。”
说着，又有一点怒气在眉间显示出来。
他掐住少女的脸蛋，咬牙切齿道：“所以，不要再把身体借给别人了！你这笨蛋！”
自己的脸颊肉被掐住，森岛苍阳却毫无所觉一般，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她直视越前龙马的眼睛，表情正经到可以算得上严肃。
“龙马，”她认真道，“我可以亲你一下吗？”
再怎么样也没想到话题会转到这个方向，越前龙马的眼睛有一瞬的睁大，还没来得及反应，森岛苍阳的脸便在眼前放大。
诧异与羞涩的情绪一闪而过，颊边温热且柔软的触感也是一闪而过，他一晃神，森岛苍阳已经退回原位，笑得像个偷吃了糖果的小孩儿，星星眼地望着他。
………………可恶。
怎么是亲脸啊。
作者有话要说：神明的事情自己处理，不要打扰小情侣谈恋爱。（是去同归于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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