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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青山耷拉着眼皮不敢和娘对视,怕被娘看穿了。
实际上他应完之后就后悔了，按娘疼他的程度，实话实说也没什么,毕竟张小二他们确实可怜,张家出事后,就他们姐弟两个相依为命。
他当时就被张小二那双巴巴的眼睛触动到了,立刻答应要借他们银子买粮吃,可是回到家又为难了。
家里的东西不能随便拿，拿了娘马上就能发现，正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就看到三娘放起来的三钱银子,他便想偷偷拿了给小二,等回头再跟三娘解释，这样三娘再不乐意也已经帮了他们。
“既然是去书铺，为什么要背着三娘？”沈秋古怪的视线落下，方青山瞬间一脸窘迫。
若是去书铺买书,三娘肯定没有不同意的道理，越是躲躲藏藏越是说明心里有鬼。
方青山此刻也意识到刚刚自己的解释是有多漏洞百出，懊恼的同时不禁直冒虚汗，脑袋里光速想着该怎么圆回来。
整个堂屋仿佛陷入一种僵局，方青山想让三娘帮他说两句，可刘三娘似乎被吓住了,低着头毫无察觉。
在方青山看不到的视线里,刘三娘其实在笑,看到她男人在婆婆面前吃瘪，长期压在心底那口郁气仿佛也散了一些。
方青山心急如焚，临近崩溃边缘的时候,沈秋这才出声将他从困境中救了出来。
声音感动，“你总算懂事了，知道我和你媳妇的不容易，真没想到你竟然会想到这样来减轻我和三娘的负担，来，娘陪你一起去。”
方青山立刻放松下来，有了刚才那样惊险的经历后，他哪还分得出精神拒绝，等会随便去书铺转转就说没看到想买的书，赶明儿自己再去其他书铺跑趟就算揭过去了。
反正都已经过去一天，也不差再晚一天把这钱给他们。
这么一想后，方青山顿时有种拨开云雾见太阳的感觉，对于出去的事也没那么着急了。
反倒沈秋比他还要着急，拉着他一边走一边道：“早点出门，我得好好跟旁人说道说道我儿子有多孝顺，知道体贴家里人了。”
方青山被夸得无所适从，尤其是听到娘和旁人夸赞他，心里想着以后读书真的要打起精神了，娘只是听到他要买书读就能这么高兴，若是真能考中举人，那他才叫真的孝顺。
相比方青山被夸得越发坦然的模样，邻居们很多听得欲言又止。
他们搬来好几天了，原身是个勤快人，为了和周围邻居打好关系，做了不少拿手的咸菜送人，人很容易因为吃食拉近距离，这样接触两回就知道原身辛苦多年供儿子读书考上秀才。
可是这二十几都当爹的人了，还整日靠年迈的母亲和媳妇养着，邻居大多都看不过眼。
再者一个秀才都考了许多年，举人能是那么轻松考上的？
“去个书铺跟孝顺有什么关系？”念着原身好的人想让她看清点。
沈秋仿佛没有察觉到旁人的别有用心，反而更加开心，“青山念着我跟三娘辛苦，就偷偷拿了三娘做绣活的钱，他偷摸摸的可不是真想背着家里人，只是想把这事做成了再跟我们说……”
众人听得直咂舌，看着方青山的眼神也变得难以言喻起来，觉得当娘的真是被儿子蒙蔽了还不知道。
可他们毕竟才认识几天，就算想提醒她也不好开这个口，再者他们提醒是好心，对方不领情就成好心办坏事了。
看到四周怪异的视线，方青山总算从考中举人的美梦中清醒过来，连忙拉她想让她别再说了。
偷拿钱的事外人听到了，回头还不知道该怎么传，而且现在就说他能考中举人，万一到时候他没考上怎么办？
方青山虽然还想往上考，但是经过这么多年，他对自身的能力已经算有了解了，他原先想的是下次如果没有考上就再多考几次，反正秀才他也考了许多年才考上，可按娘这么夸下去，倘若这次他没有拿下举人，旁人该如何看他？
沈秋不但没有收敛，反而更激动了，“这不是眼见家里没银子用了，青山就想去书铺租书回来抄，挣点抄书费。”
方青山僵在原地，听着娘和邻居夸夸其谈的样子，脑子还有点转不过来弯。
邻居看方青山这反应，心里想她儿子怕不是想抄书贴补家用，不过没人说打击的话，毕竟知道赚钱是好事。
于是就成了沈秋夸他，众人跟着附和道喜。
“老姐姐，你以后可是有大福气在后头，这读书人赚钱的门路多多了，他肯舍下面子抄书，你以后只管在家里把身体养好就成了。”
看着满脸皱纹的老太太亲热的喊她姐姐，沈秋忍不住嘴角抽了抽，实在叫不出一句妹妹。
但是人家的确是好心，沈秋回道：“我也不求他有多大本事，像现在这样知道撑起这个家就行了。”
方青山听到这话，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现在正是考举人的关键时刻，娘怎么能光盯着眼前这点利益看呢？
是的，方青山丝毫不像一般人那样觉得愧疚，反而把问题全都怪到别人头上，不是他不想撑起养家的担子，只是事情总得有个轻重缓急，眼下最重要的要数备考才是。
虽然心里埋怨颇多，但是方青山不敢把真正的心里话说出来，倘若方才娘是先和他说的这个话，他还能直接反悔，可现在街坊四邻都知道他要挣钱养家，方青山怎么都不敢当众吐露真心话。
看到方青山一脸憋闷，沈秋见好就收，“先不说了，我们还要去书铺。”
沈秋话音刚落，原本围着他们叽叽喳喳的邻居们立刻让开道来，方青山这才看到不远处眼巴巴望着自己的张小二。
顺着方青山的视线看过去，前面那家墙角下站着一个五六岁大的小男孩，看上去是挺可怜的。
方青山刚心思都在赚钱养家这一事上，早将张家姐弟的事忘到脑后去了，猛地想起来答应小二的事没做到，脸不由得一下红了。
“娘，能不能给张家那两小孩送些吃食，我看小二那孩子挺可怜的。”方青山试探道。
沈秋很轻松就从书里扒拉出一段和这个男孩相关的剧情。
张家父母意外去世后，留下张柔儿和张小二两姐弟，好在原先没分家还有爷奶照顾，再后来和三个叔叔分家了，就他们姐弟相依为命了。
要说张家对这两孩子也不算多不好，只是三兄弟个个都成家了，就算他们没意见，也奈何不了媳妇有想法，爷奶也是看出这点才分的家。
虽然是分家了，但作为亲叔叔基本生活还是会照顾到他们，每月按人头给他们分粮，不至于让他们饿肚子。
按理说张家给他们分的粮食绝对够吃了，而且张柔儿已经十岁了，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基本都能下地干活，再加上有张家每月帮衬的干粮，两人怎么都不会有挨饿的可能。
亲儿子都没见他这么关心过，反倒关心起别人家孩子没饭吃。
沈秋语气冰冷，“有张家管，他们哪里没饭吃了？”
方青山此刻还没意识到娘哪里不对，但是沈秋已经不想听他再说下去了，催道：“趁早去书铺赶在中午之前回家，现在天黑得早，起码还能多抄一个下午，夜里点灯费油……”
沈秋一顿催促，直将方青山要说的话堵了回去，不甘不愿的去到书铺。
因为不情愿，方青山进了书铺就垮着张脸，老板看见自然不高兴，不过沈秋三两句话就将他不愿意的形象轻松扭转了过来。
“我儿子想来您这抄书赚点钱贴补家用，本来是想自己偷偷来的，结果让我撞上了，不好意思呢……”
看到老板立刻变得和善的眼神，方青山一时间有种下不来台的感觉，不过他还是不想靠抄书挣那么点钱，好在抄书也得先试抄一段的，他打算随便做做样子，把抄书这事推了就行了。
方青山故意放慢速度一笔一划的写，怎么丑怎么写，眼角偷瞄到老板眉头紧皱，他就知道这事成了。
还没等来老板的拒绝，最先响起的却是娘无比失望的声音。
“原来那些人说的都是真的，你的确没有念书的天赋，也是娘对你期望太高了，以后还是老老实实回来跟我学种地吧。”沈秋认真道。
方青山吓得魂都快飞了，再看到娘那一脸认真不似作假的表情，整个人都要当场裂开了。
他最讨厌的就是别人说他能力不行，可造成眼前这一误会的人正是他自己本人，而且娘之所以会这样说也是出于关心他，他又不能说娘什么不是。
想到以后都要或者那种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方青山就不寒而栗，赶紧补救道：“我刚才手抖，现在好多了，我重写一段。”
方青山再也不敢糊弄了，写得飞快，字虽然没什么出彩的地方，但是好在中规中矩，远远比刚才那几个狗爬的字要好得多。
看过他之后写的那段，老板同意了。
“不能错字，而且一周内就要交。”借之前老板跟他们说了下规矩。
方青山痛快答应了，也不管钱多不多，挑了本字最少的，估摸着很快能抄完，心里才舒服了些。
不过沈秋当然不会让他这么轻松，果断又帮他选了两本最厚的，脱口而出的理由让他拒绝的借口都没有。
“刚才你那段有五十二个字，按这个速度来算，一刻钟大概能抄120个字，一天算六个时辰可以抄5760字，以后白天你就用来抄书，正好还能看书学习，一举两得……”
方青山听得目瞪口呆，想说不是这么算的，然而沈秋已经直接敲板将这三本都拿下了。
老板已经提醒过了，他们不觉得会有问题，当然不会多事反对。
租完书从书铺出来，方青山身上除了手里那三本书就没别的了，一路上方青山还不死心，还想跟她说张家的事，但是沈秋步伐飞快，将他远远甩在身后。
等回到家里，方青山才得以将忍了一路的话问出来，“娘，张家他们两姐弟真的挺不容易的，那小二看着就瘦，要不咱们还是给他们送点鸡蛋补补吧？”
粮食是买的，鸡蛋却是自家养的，不用花钱娘也不会心疼，方青山自以为自己这个主意很好。
沈秋被他的脑回路震到了，冷嗤道：“那张小二也不见得比时景瘦到哪里去，怎么没见你这么关心过时景？”
从外面回来的方时景听见奶奶维护自己的话，头顶立刻升起一朵乌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