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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在老周背后的有三人，一位身着儒衫的老者不认识且先不提，另外两位，则勉强算作是认识，有过一面之缘的长河宗两师兄弟。
见到方乐秋，蒲大公子尚无何反应，吴启水面上却挂着冷笑，眼神颇为不善地看着她，显然没有忘记前些日被她按在身下暴揍的不堪回首经历。
见此一幕，方乐秋更是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按她猜想，这对师兄弟无缘无故来找她，多半是因为前些日天河寺一事。
因为当时忌惮普觉方丈与李先生，所以才按捺住不发作，现下没了顾忌，所以便来找她麻烦。
思及此处，方乐秋陡地身子紧绷，下意思摆开对敌姿态，蓄势待发。
老周也是老江湖了，见得此景，哪能猜不出来者不善，当下用眼神示意那些停下修行，好奇把目光投来的武馆学徒武师。
“咳咳咳……”
他突兀地咳嗽三声。
那些生龙活虎又兼年轻气盛的半大小子，立时拥了上来，或双臂环胸冷眼斜睨，或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多是神情不善。
因为自身勤勉刻苦外加年纪小的缘故，众人多对其照顾有加，因此方乐秋在梳水武馆可谓是极得人缘。
看到这儿，徐攸是面露诧异，蒲大公子则是知道方乐秋想差了，误把他们仨人认为是来找茬，秋后算账的。
略作思量，蒲逸开口：
“启水。”
“师兄怎么了？”
吴启水把近乎“生吞活剥”的目光从方乐秋身上挪开，不解地看着自家师兄。
“你不该对方姑娘说些什么吗？”
“我该对她说什么？”吴启水下意思地脱口而出，随即反应过来，隐隐带着些咬牙切齿的表情，压低声音道，“师兄你该不会要我对她道歉？”
“凭什么啊！”
“她把我打成这样，受害人是我，该道歉的人应当是她才对！”
吴启水脸色涨红，难掩忿忿不平心思，企图与蒲逸辩驳。
蒲大少斜睨瞥了他一眼，漫不经心道；“我没将此事告诉师叔。”
还想着据理力争的吴启水一下卡壳了，嘴唇嗫嚅：“在我心目中，师兄为人光风霁月，绝不会干这种偷打小报告的小人行径。”
为人“光风霁月”的蒲大少正用平淡目光静静注视着他，意思昭然若揭。
吴启水当即败下阵来，告诉自己不该逞一时之勇，大丈夫能伸能屈，没什么丢脸的。
不然要是蒲逸把此事泄露出去，以他师傅那眼底容不下半点沙子的性子，把他逐出师门到还不至于，可禁足一两年根本不算事。
思量权衡好利弊得失，吴启水深深吸口气，逼迫自己露出个“和善”笑容，拱手朝方乐秋施了一礼，闷声道：“前些日冒犯了方姑娘，还请方姑娘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我。”
说这话时，吴启水不断于心中对自己道，大丈夫能忍胯下之辱，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待自己武道大成之日，便是洗刷今日之辱的时候。
虽然看得出来吴启水这歉道得明显言不由衷，方乐秋却还是后知后觉琢磨过来。
敢情人家压根不是来找她麻烦的，纯粹是自己想差了。
想到这儿，方乐秋便觉有些羞窘，也带着些不好意思道；“没事，那日我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不该那般莽撞。”
她于心中补充了一句，下手也该轻些。
听得此言，吴启水也面色稍缓，还好这黄毛丫头没蹬鼻子上脸，否则自己拼着受罚，也要跟她翻脸。
旁观了这么久，老周也看明白了，晓得是场误会，忙让那些学徒们该干啥干啥去。
围观众人立时作鸟兽飞散。
老周也回到自己岗位上去，走前还挑了挑眉毛，大意是让她有事喊他。
方乐秋也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晓得。
当误会解除，徐攸迫不及待地上前去，急促道：“敢问李先生家住何处，方小姑娘可否带老夫前去拜访？”
原来是找李先生的……方乐秋心中恍然。
牵扯到了李先生，她便不敢掉以轻心，需得谨慎回答。
斟酌几下后，她询问道：“敢问老先生怎么称呼？找李先生又有何事？”
徐攸一愣，然后略感歉然地拱了拱手：“是老夫孟浪了，老夫姓徐名攸，一名读书人，忝为汜川庙庙祝。”
汜川庙庙祝……方乐秋嘴巴微张，神情恍惚。
江州城有四大脍炙人口的地方，除去酒楼味极鲜不提，其余三者，长河宗宗主隐有江州第一人的迹象；天河寺普觉方丈是远近闻名的高僧，作为江州城文气象征的汜川庙，能够担任庙祝者，本身自是才学无双众望所归。
哪怕是方乐秋这样大字不识多少的粗鄙武夫，也听说过徐攸的鼎鼎大名。
据闻就连她们江州刺史，六扇门知捕见到徐攸，都得恭敬尊称他一声“先生”。
她情绪略微平静下来，见状，徐攸与蒲逸相视一眼，决意把在汜川庙发生的事告诉给方乐秋。
可梳水武馆毕竟人多眼杂，此事不宜声张，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有这番顾虑，蒲逸正想说换个地方，徐攸从袖子摸出一卷线装书册，把书翻开至某页，书页上的端正文字一个接一个地从书里边跳出来，犹若活物般灵动。
徐攸屈指一点，那些墨色文字立时四散，变为墨水荡漾开来，渲染涂满四人脚下这方一丈地面。
霎时间，武馆学徒的呼喝出拳声一下消失不见，仿佛所有声音都被摒弃在外。
收回书卷，徐攸轻轻颔首：“这下不怕有人听见了。”
这一幕，把方乐秋看得有些愣神。
“少见多怪。”
见到这方乐秋这典型没见过世面的模样，吴启水忍不住撇嘴嘀咕一声，浑然忘了自己刚才也看得入迷目不转睛。
作为正统武道门派出身，关于儒家修士，他也没见过几个，未必比方乐秋强上多少。
蒲大少倒无太多情绪变化，只是心里隐有感触：“这就是儒家君子境。”
相较于只是“耳识目明”“清心开窍”的“文士”，儒家君子境已具备一定神通，又兼浩然正气淬炼体魄，寻常七八境修士罕有敌手。
不过跟数目庞大的武夫相比，儒家修炼体系太过苛刻，正统儒家修士数量太过稀少，根本不足为虑。
因为蒲大少“不善言辞”的缘故，所以由徐攸替他代为向方乐秋道明前因后果。
听完来龙去脉，方乐秋半响没能回过神来。
昨日清气冲霄的景象，她也见到了，因为事不关己，也没联想太多。
可当徐攸告知这一异象是因她家先生而起，方乐秋一下懵住了。
缓过神来，震惊之余，她又隐隐有些与有荣焉。
不愧是李先生！
“所以，可否请方小姑娘带老夫去拜访李先生？”
说完，徐攸眼巴巴看着方乐秋，生怕她不答应，十足卑微，此番模样若是让江州那些个自视清高的文人骚客见到，多半要瞠目结舌。
“可以啊！”方乐秋爽快答应。
方姑娘也是雷厉风行的性子，与看门老周说了一声，劳烦他向馆主知会一下，便领着仨人去往翠鸣巷。
来到翠鸣巷入口，有相熟的街坊邻居在自家门前浆洗衣物，抬头见到方乐秋，不由奇道：“诶，乐秋今儿怎么这么早回来？”
“后边的几位是？”
“沈姨，这几位是来找李先生的。”方乐秋打招呼回了一声，带着仨人走进翠鸣巷。
环顾周遭，多是破旧房檐屋瓦，爬满了青苔，甚少崭新院子；巷子里处处鸡鸭粪便，道路只用砖石铺好了一半，另一半因为此处居民常把洗好衣物的浊水随意倾倒在路上，所以大多都泥泞不堪。
“姓李的……李先生就住在这儿？”
瞥见自家师兄的“死亡凝视”，吴启水忙改口换上尊称。
说话间，他一时不察踩上了坨分明是新鲜出炉的狗屎，面上登时无比难看，立即拿路上一水洼擦拭鞋底，随后拼命去蹭墙角。
他打定主意，等离开这儿之后，除了鞋子之外，身上衣物也得尽数丢掉。
“都说山中多虎豹，田野藏麒麟，藏于陋巷市井中，李先生真乃高人也。”徐攸如此感叹。
因为清气冲霄的异象，对夏云溪，便不自觉带上了一层“高人滤镜”，所以对于翠鸣巷中的脏乱景象，他根本不觉有什么。
方乐秋也附和道：“李先生也曾说过类似的话。”
徐攸眼神一亮：“是什么？”
回想了一下，方乐秋答道：“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
长河宗师兄弟俩“粗鄙武夫”还尚无反应，徐攸便不由拍案叫好：“好，此诗形容太妙了，真是贴切不过！”
“后边还有么。”徐攸追问。
绞尽脑汁想了想，方乐秋不确信道：“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再然后呢？”徐攸目光灼灼，有些迫不及待。
“苔……苔……”
竭力回想一番，确信想不起来，方乐秋果断道：
“忘记了。”
徐攸立时难掩失望，只凭这诗的前几句，在自己这大半辈子所见所闻的诗文中都算名列前茅，能与之比肩者，寥寥无几。
因为这篇诗的缘故，无形中，徐攸又对那素未谋面的“李先生”多了几分敬重。
来到夏云溪住着的院落，由方乐秋上前，屈指敲了敲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