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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暮正陶醉于良辰美景才子佳人的浪漫氛围中, 浮楼蓦地提出个毁浪漫的观点。
“多好的年轻人, 可惜被不属于自己的女人糟蹋了。”
可见遮在对方眼上的布条一点作用也没有, 秋暮随手扯掉,“听你这口气,你该不会看上大祭司了吧。”
浮楼望一眼似乎睡着的阿契, “要看上怎么也得先看上那位姑娘。”
“没关系,就算两个你同时看上了我也支持你。”
浮楼叹气, “我只是想让你吃个醋, 怎么就这么难。”
一大早,阿契就随着大祭司出发,伽澜婆婆尾随其后,面色沉重。
苍山入口的一众老祭司见大祭司寻到了伽澜氏后人,欢喜相迎。
离苍山十几里处,队伍中途休憩。
大祭司在路边发现一只受伤的小狼。通体火红的身子上裂开几道深可见骨的伤痕。他将祭司族的灵药洒到小狼伤口处,又扯碎内衫为小红狼包裹好伤口。
小狼瑟瑟发抖, 他将它抱在怀中取暖。直到小狼的身子渐渐回暖,他才将小狼放入较为荫蔽的沟壑处。
轻抚它软滑的红毛,他温声道:“你这小狼怎么是红色的,你这样貌不容易被狼族认可,是打架打伤了罢。”再顺顺它的耳朵道:“南疆国有令不准饲养狼, 不能将你带走。你在这好生养伤, 伤好了莫要再打架了。”
拍拍小狼的脑袋, 又丢了几块肉干到小狼身边, 便离开了。
小狼趴在沟壑处发出轻微的叫唤声。
苍山到王宫需要两三日行程。这一行人, 却断断续续走了十三日。
只因阿契喊了几次肚子痛。祭司们只得落脚沿路驿寨,待阿契好生调理身子。
只是每次大祭司将饭菜端到阿契的客房时,阿契的肚子就突然不疼了。
一路上,阿契偶尔肚子疼,偶尔不肚子疼,大夫们诊断不出什么,只能干巴巴望着祭司端来的银锭子,有钱赚不到,十分惆怅。
阿契肚子不疼时,便到沿路闹市上逛逛。显然连个男人都很少见的山妞对于这个花花世界到处充满好奇。
见到鸭蛋便感叹着:哇,山外的鸡蛋好大啊。
见到私家圈养的大白猪便惊异道:哇,山外的猪是白色的,鼻子好短啊。
阿契见什么都想买,当然她没钱,就向一直跟着她的大祭司借。一路下来她收获不小,也欠了不少外债。
她站在街头摇着手中的拨浪鼓问:“王宫里也这么热闹这么好玩么?”
随行的大祭司摇摇头。
阿契歪头看着对方,目含期待,“我们在这儿多玩几天好不好。”
大祭司沉默片刻,点点头。
阿契从成衣店买了件新衣裳刚穿上,就被门外的一个纨绔子弟给调戏了,不过她亦给调戏回来了,总体来说没亏。
“呀,谁家的姑娘,长得跟天仙似的,回家跟小爷爷玩吧。”
“呀,谁家的公子,长得跟倭瓜似的,回家跟你奶奶玩去吧。”
倭瓜少爷当然不明白心思单纯的阿契并没有调戏他的意思,这姑娘压根不懂什么叫调戏,她只是觉得对方说话好玩,单纯模仿而已。
倭瓜少爷兴奋的流了哈喇子,中风似的爪子刚搭在阿契的肩上,自店内结完账的大祭司一剑将他的手指头分了家。
两人虽被倭瓜少爷的重重家丁围得密不透风,大祭司还是于眨眼间功夫拽着阿契杀了出去。
一路上,大祭司似乎仍不放心,紧紧牵着阿契的手。阿契时不时望一眼十指紧握的双手,心里乐开了花。
第二日,方要启程,阿契又向大祭司申请想要去看戏。
大祭司顶着众位祭司的不满及压力,携她去了戏楼。
小小一方戏台,清秀书生,美貌姑娘,光头猎妖师,杂七杂八群演轮番登场,演的是一条白鱼精和一位凡人相爱,后被收妖师拔了鱼鳞打回原型,最终白鱼精留下一颗眼泪,而凡人抱着一条大死鱼以身殉情的老俗老俗的爱情故事。
自始至终,阿契看得十分投入,整个看戏过程没说一句话。
一路返回客栈,垂首而行,精神萎靡。
将阿弃送至客房门口,大祭司终于出声安慰道:“不过是场戏而已,姑娘不必为此伤心。”
阿契终于抬起头,深深凝视他,“我很伤心,我在伤心为什么我从头到尾都看不懂。”
……
阿契的肚子疼久治不愈,时好时坏,请来的名医皆瞧不出什么,众祭司开始生疑,阿契感觉快装不下去了,终于再众人怀疑的目光中妥协,一行人再次上路。
阿契坐在轿子内,大祭司骑马随在轿子旁。一路上她常常偷偷掀开轿帘瞅他两眼。
大祭司于无意中发觉,倒是什么都没问。
终于行至南疆王都,天空却突降暴雨。一行人不得不就近入了驿栈躲雨。
可这场大雨连下了三日仍未见消停,许是南疆国都的排水措施不完善,这场大雨让整个王都几乎被淹,陆路变水路,百姓郁闷,菜是卖不出去了湿衣服是干不了了店铺也甭想开张了,唯有孩子们兴奋极了,书院终于放假了。
祭司们郁闷着,如此气象,老天欲传达给他们什么内容呢,可惜众祭司聚一块推算也没推算出什么。
唯有大祭司面无丝毫忧虑,照常端了饭食进了阿契暂入的房间。
阿契正立在二楼窗口望着楼下街道之上来回漂移的竹筏发楞。
大祭司将食案放下,走到她身后,问:“姑娘打算何时要这雨停下。”
阿契转身,面有愧色,眼神有些恍惚,“你知道了,你一定很讨厌我,我很坏吧,为了一己之私害得全城百姓受罪。”
大祭司默了片刻,沉声问:“姑娘究竟为何不愿入王宫?”九零看看 .90dy.
他想,他应该不清楚王后华贵宝座背后的陷阱。骨沙苏醒,伽澜氏需祭出传世的倾城镜以命封之,此事唯有他祭司一族才晓得的秘密。
阿契抬起头,嚅嗫道:“我……有些怕,从来没进过王宫,我有些……不适应。”
大祭司双唇微微一动,终是没说什么,古潭似的眼睛深邃幽暗。
阿契似是突然又想到什么,转而开心起来,抓起他的袖子道:“阿祭你经常到王宫里去么,你会经常陪我聊天是不是,你会带我出王宫游玩么,那样的话……”
“不会。”他冷冷道。
阿契的笑容凝结,覆在他袖口的纤指缩回去,轻若蚊虫道:“你很讨厌我,是不是。”
对方未回答,反而道:“姑娘入了王宫,即使见到再下,也不可直接喊再下的名字,姑娘应喊大祭司方妥,再下不能陪着姑娘聊天更不会带姑娘出宫游玩,于礼大不妥。”
阿契眼圈有些红,微微垂下头,双手交握,结成一道印记,空茫紫光闪过,外面的雨水倏然停了。
窗外传来百姓的惊喜欢呼之声,似是庆祝暴雨终于停了。阿契觉得,此时全世界唯有她是不快乐的。
大祭司躬身退至房门,阿契喊住他。
“昨日我梦到你喊我名字,我叫阿契,不叫姑娘。你能喊一句我的名字给我听么?”
他身形一僵,唇角冰凉。什么都没说,出了房门。
阿契终是被迎回王宫。南疆王一见,惊为天人。遂请祭司择出个最近的吉日,欲迎娶册封。
入王宫后的阿契全然没有宫外时的快乐洒脱,她每日郁郁,夜夜发怔,去得最多的地方是宫门口用作瞭望的一处高台。
经常天还未亮,她就站在高台之上望着王宫城门口来往的人群,天已大黑再从高台处返回寝宫。
她几乎每日都能看到大祭司携着祭司家族入宫请安议政。她自高处遥遥望着他,众祭司时常也会仰首望一望她,而大祭司却从未抬眼看一看她所站的那处高台。
南疆王以为她是想家,许诺待他们成婚后携着她回苍山小住,阿契没说什么。
一日,大雨如注。阿契撑了把竹伞站在城门高台上良久。
伽澜婆婆为她覆上披风,“姑娘,今日王招大祭司入宫商量要事,他恐怕一时半会不会出来,现夜已深,姑娘还是先回去罢。”
阿弃紧了紧领口,吸吸鼻子,望着暗沉滴雨的天色道:“以前从来不知道冷是什么感觉,现在终于明白了。”
琉璃灯盏自城门小路幽幽亮起,宫门口终于迎来提着灯笼的大祭司。
宫门口时,他偏开竹伞,仰首望了望高台处的她。
只一眼,就让阿契暗暗高兴了好些日子。
七月初八,巳时初刻,大吉。南疆王册封王后之日。
南疆国册封仪式,需新王后拜祭司族神位,祭告祭司族祖灵,再行新人交拜之礼。
高高的祭司台下站着身着喜装的宫人及祭司一族。
阿契任由大祭司拿一条喜绸牵引至祭司神台跪拜。她依礼跪地,捧着手中香烛,对着祭司神位的香鼎道:“我终于明白了那场戏讲得是什么。鱼是没有眼泪的,白鱼精却因爱流下眼泪。”缓缓站起身来,她微微侧眸,低声道:“是你让我明白的。”
大祭司自听了这句话后,再也未动,甚至睫毛都不曾眨一眨。
迎娶的凤凰鸾轿方返回王宫,还没来得及行新人之礼,祭司们便仓皇入宫,道枯叶白林有异动。
大祭司赶至枯叶林时,方圆数里百姓陆续散尽,骨沙怪兽已被阿契收拾得奄奄一息,身覆坚实鳞甲的双头兽身形巨大,身子瘫在林中,如同一座小山丘。
浮于半空的阿契终于将咒语念完,大祭司始终未见老祭司们口中念叨的那面神秘的倾城镜,只看到阿契手握问生剑,此时她手中的剑和她的身体一并从空中坠落。
大祭司腾空飞起,将她接住。
弥漫整个枯叶林的白雾毒瘴越散越淡,随后赶到的南疆王及众位祭司便望见了此种另双方都难为情的一幕。
阿契身上带着几道伤口,面色惨白,唇角渗着血丝。
大祭司紧紧抱着阿契,双手发抖,“你早就知道伽澜氏为后的宿命……”
她躺在他怀中笑了笑。并未向他说出自己的身份,她从来不是伽澜氏遗留的孤女,她才是苍山之中传说中的那位圣女,多年前几乎倾尽神力以木为身取天地灵气为魂造出伽澜一族封印骨沙,而今也要牺牲仅剩的神力再次封印骨沙。
而跪地的大祭司满心愧疚,想她本活在深山之中无忧无虑不染尘埃,她若不想被他们寻到,亦不是难事。
初见时,面对他的询问,她竟回答得那么坦然。
“请问姑娘可知伽澜氏后人是否仙居在此。”
她说:“你找我做什么。”
她何尝不知祭司一族迎她入宫是一条将她推向死亡的路。这条不断靠近死亡的路,她不曾逃离,只是用了些小手段希望将自由的日子多延长几日,可是他却一手捏碎了。
他的冷漠将她那么快逼回了王宫。连仅剩的自由也不肯多施舍给她几分。
大祭司从未觉得自己如此可恨,抱着她的手僵硬惨白,“怎……怎么会这样?骨沙不应这么早就苏醒,据我推测,骨沙苏醒应是三年之后……”
阿契半阖着眼说:“是我唤醒了骨沙,伽澜氏一族能封印骨沙,就能唤醒骨沙。”她稍稍抬眼望着对方,“我不想嫁给他,只能用这个办法了。”
她抓着他袖子的手愈发松了,声音也愈发飘杳,“我喜欢上一个人,可他一直喊我姑娘,从没唤过我名字。”眼皮缓缓阖上,终于将最后半句话说出来,“我叫……阿契。”
枯叶林的雾瘴丝丝缕缕,愈散愈稀,小山似得骨沙终于再次沉睡,成海的枯叶白林飒飒作响。
生死关头,两人无事旁人眉目传情,惹怒了南疆王。
“逆臣……逆臣,居然觊觎孤的王后……当诛……当诛……”
祭司一族的大祭司做出如此荒唐事,整个祭司族面色沉重,众祭司中走出一位老者,试图挽回祭司一族的脸面,跪地道:“王息怒,王后只是身死,魂魄未灭,伽澜氏一族为封印骨沙而生,乃世代宿命,待王后魂魄投胎便是新生,照样可解骨沙之患。”
南疆王见大祭司仍死死抱着尸身不撒手,怒火中烧,一抬手。
百位护卫手中长矛一齐刺入大祭司体内,他吐出最后一口血道:“若有来生,我必为王,阻止伽澜一族之宿命。”
南疆建国第三百二十一年,大祭司同阿契的故事被埋葬在枯叶白林,骨沙之侧,一个雾气朦胧的午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