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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稚宜一觉醒来,已至傍晚时分。
天边残阳如血,一角夕照落在案几上那方紫檀香炉上。白烟袅袅,香味幽雅清香,既像是淡淡的木香和檀香,又有几分甘甜。
她心神微动,脑海中忽然浮现一张宫廷香方,名曰“复古东阁云头香”,龙涎香为君香,再取沈香十两,金颜香、拂手香各二两,蕃栀子、石芝各一两等作臣辅。
其中龙涎香最为贵重,价值万金,乃是贡品……
故而这香应该是景公子送来,与她安神之用。
周稚宜心中百般滋味。
眼底微热,几乎又要有泪滚下。
岳娘打帘进来,见她苏醒了,语气轻快:“姑娘,您可算醒了。绿杉那丫头还在窗户底下跪着,说是要向您负荆请罪呢。”
周稚宜连忙眨掉睫毛上的泪花,扬声唤道:“绿杉,你进来。”
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只见绿杉后背背着两根荆条,双眼哭得浮肿,双脚颤颤巍巍地迈进门槛,扑通往地上跪:“姑娘,你抽奴婢两鞭子解解气吧?要不是奴婢乱跑,也不会独自遇上刺客。”
听她语气,似乎不知道季穆来过之事,周稚宜不禁看向岳娘。
得到肯定答复,她缓缓攥紧手指。
诚然恩公是对的,此事少一人知晓,便能多保全她的名声。
可恩公越是端正磊落,越是显得她的未婚夫卑劣至极。
“这实心眼的丫头跪了整整一下午,想来已经长了记性,姑娘莫要再罚她了。”岳娘开口求情。
这事本就与绿杉无关,周稚宜不会无缘无故迁怒于她,叫月娘从箱笼里取药膏给绿杉涂抹膝盖,又吩咐绿杉休息两日,待养好伤再来伺候。
岳娘搀扶绿杉回去休息,才折返回来。
少女两只眼直勾勾地望着她,含着浅浅的水雾,眼眸中杂糅着太多情绪,有惶恐、害怕、胆怯,亦有一丝坚韧。
“事还要从李婆子说起,她怂恿季徐氏去看望慕三姑娘,连门都没踏进去,就叫尚书府门房给撵出来。主仆俩弄得没脸,李婆子护主心切,当街当街叫嚣“慕三姑娘与我家少爷十分相熟云云……”
岳娘嘴角泛起冷笑,其实那慕三并非生病,而是冲撞龙辇挨了三大板子下不来床。慕尚书捂紧此事,底下奴才全然不知。
可想而知,门房误以为主仆俩胡说八道,诅咒三姑娘,才拿棍子将她们撵出去。
而那李婆子倒是个忠心的,可惜不长脑子。气急败坏之下,竟然不惜捅破季穆与三姑娘的私情,打算来个鱼死网破。
因此。
“三姑娘的兄长听闻此事勃然大怒,攒了个赏梅局邀约季公子出来,并于他酒杯中下药,想要他当众出丑。
说来也巧,他们赏梅的地方就在老君山。这片梅林与明德寺连着,季公子意识到自己中计,误打误撞闯进来,刚好又碰见了姑娘……”
房间里陷入一阵短暂的沉默。
良久,周稚宜难堪地咬紧下唇:“他中药深吗?”
灯火噼啪作响,衬着她的脸愈发惨白。
岳娘于心不忍,却还是缓缓摇了摇头,将残忍的真相摊开于跟前。
“大夫说,这药乃是花楼里常用来助兴用的,药性只能维持半个时辰。季公子跑了那么远的路,出了一身汗,药性早就解了大半。”
果然如此。
他没有被药性彻底摧毁理智。
他是清醒着,是故意的!
周稚宜禁不住拢紧被子,浑身冷静端持都像是被人卸光一般,止不住打起寒战。
明明季穆可以向自己求救,却偏偏将计就计,使下三滥手段毁她清白。
就算此事捅破到慕家,他还能端着受害者身份保留一身清白。
而她,
就算她再无辜,又有谁在乎呢?
泪珠簌簌往下砸,她胡乱用袖子擦了擦,拖着沉重的身子下了炕床,缓步来到烛火前。
少女楚腰蛴领,赛雪肌肤温如玉,却落落寡合得仿佛风一吹就倒。
许久,似乎下了某种决定,目光变得坚定起来,轻声吩咐道:“岳娘,你速帮我弄来几位药,甘草、附子、淫羊藿……”
岳娘不明所以,但这几味草药寻常可见,寺庙中应该就有。
可是当她把这几味药告知掌管药房的僧侣,对方一言难尽,忍不住反复确认。
得到确切回复,他们再次望向岳娘的目光就变得复杂起来,既有浓浓的忌惮,又有深深敬畏。
“小师傅,这些药难道有毒?”岳娘问。
僧侣愣怔片刻:“难道你不知这些药的功效吗?”
岳娘摇了摇头。
暗卫营只教导如何杀人,并未涉及医药之道。
可接下来僧侣一却叫她愣怔在原地,脸色慢慢涨红:“这几味药本是寻常,可若搭配在一块长期使用,容易导致男子不举。”
两炷香之后,岳娘提着沉甸甸的草药回到西苑。
姑娘已经拿出一应炮制草药的模具,顶着两只红红的眼圈,无比专注虔诚地在制香。
灯下美人面洒在一层柔光,宛如仙阙上的仙娥。
可仙娥也是有脾性的!
周稚宜手指莹白纤细,动作却十分利落干脆,按照比例将炮制成粉末的草药,与沉香等香料混合搅拌均匀。
经过数次筛选调配,她方才露出满意的神色来,终于调出跟一枝春比较接近的香。
“姑娘,奴婢放到隔壁去烘烤至干吧?”岳娘生怕此香对女子亦有影响,连忙端起来。
周稚宜吸了吸鼻子,苍凉一笑:“制好后,明日送到府上,叫婆子们给季穆日日点上,但愿能有用……”
娇软的嗓音还带着浓浓鼻音,听起来惹人怜惜,然而语气中的深意再次叫岳娘头皮发麻。
她不由得脑补那个画面,季穆好不容易娶得娇妻,洞房花烛夜,关键时刻发现那玩意儿有了问题。
不行!
千万不能想。
岳娘硬生生憋着笑,把香拿到隔壁去炙烤。她决定明日天一亮,就去给季公子送大礼。
咚~咚~咚~
东边悬崖上的古钟在夜中敲响,前院里重新响起朗朗诵经声。
周稚宜闭上了眼睛,手指紧攥着掌心,须臾终于吐出浊气来。她漫步至窗边,盯着院中那株腊梅怔怔出神。
听到身后的动静,她开口询问:“是惠空大师在为景夫人做祭礼?”
岳娘点头:“是。”
这事没有什么好隐瞒的,除了惠空大师,连那些和尚都不知道今日超度的乃是淑妃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