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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一?道,自心苗出,句句皆为人之心声,因?此观其文章便可知其人。
褚若贞如此爱重齐鸢,除了喜欢他天资聪敏外,也是因?齐鸢的文章汇融经史,清真?雅正,极有庙堂风度,所谓的国之栋才不过?如此。
这样的人才是拦不住的。
假如钱弼执意打压齐鸢,在府试中作梗,那也不过?是为他自己树敌罢了。
他听完答卷心中已经有了主意,虽然还想跟齐鸢讲一?讲这两篇文章,但想到洪知县现在正挂念,只得先忍住,撵着齐鸢下?山了。
等这位爱徒走?后?,褚若贞自己又吟诵了两遍,随后?立刻修书两封,一?封给张御史,信中夸赞张御史慧眼独具,齐鸢府试文章做得很好,当然对于钱知府是否会取中这样的墨卷,他也适当表达了自己的担忧。
另一?封则寄给了杨太傅。
齐鸢当初只看到了杨太傅写?给褚若贞的“明德”牌匾,却不知道太傅与?褚若贞之间有段交情。
当年褚若贞三十多岁中进士,授职修撰,又很快升为侍读。与?几位同僚一?起在文渊阁给皇子们上课。后?来?因?元昭帝偏疼二皇子周晈,而褚若贞认为二皇子其人心胸狭隘,不辨忠奸,因?此心生退意。不久后?同僚因?得罪二皇子入狱,褚若贞便托病辞官。
他身材粗矮,又天生驼背,平时便不受皇子们喜欢,元昭帝也对他不怎么重视,因?此很快批准他的奏折。唯有杨太傅感到可惜,在他离京前连夜赶去?驿站相见,请他留下?,又以读书人的操守抱负来?劝说他。
褚若贞只是爽朗一?笑,对杨太傅道:“人若只侍奉权幸之门,才是丧其所守。更何况治生不求富,读书不求官才是天下?至乐。晚生才薄志短,只愿布衣野服,纵情山水。”
杨太傅看他将皇家视为“权幸之门”,显然并不吃君君臣臣那一?套,只怅然道:“百姓失一?子也!”
褚若贞默然半晌,最后?拱手而拜:“晚生当以一?子补之。”
这些?年,褚若贞已经有不少学生考中了进士。但他从未跟杨太傅有过?联系。
直到现在,褚若贞提笔写?道:“……伯修年仅十六,然史事烂熟,见识宏远,胸有韬略。如此奇才,假以时日?必成大器。乃无欧阳公之德,却窃得子如苏轼,幸甚至哉,负疚何极……”
他心中感慨万千,又好奇洪知县听到两篇文章后?的反应。自己暗中琢磨了一?会儿,又满意地嘿嘿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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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此时的齐鸢却并没有将答卷背给洪知县听。
洪知县现在正焦头烂额,之前齐鸢被兵寇劫走?那次,扬州城中突然流言四起,说山东流民南下?,为患四周。
洪知县当时觉得奇怪,但县衙事务繁忙,他对此并没有格外上心。后?来?还是齐鸢找周嵘打听了一?番,又来?提醒他——流民距离扬州还很远。城外若有乱事者很可能是匪贼之流。
但寻常匪贼流窜作案,并不需要掩饰身份,这群匪贼既然想掩人耳目,要么是来?路不寻常,要么是要做大案。
因?此,齐鸢向洪知县提议,城乡团勇之事宜早不宜晚。若练兵的款费支取麻烦,可先清查各家户口,不许藏纳匪寇,同时也摸清地痞讼棍。等有了款项之后?,再组织乡勇,锻炼水军,以备不时之需。
这是其一?。
此外,山东流民几十万人南下?求生,恐怕过?不了多久,扬州便要面临真?正的流民问题。届时数万灾民涌至城外,如何合理安置,避免与?本地居民冲突,防备灾后?瘟疫,这是其二。
洪知县对齐鸢的两项提议深以为然,但是他为官谨慎,今年又值官员大考,因?此着手实施时又顾虑重重。
——倘若事情果真?如此发展,那他们所做便是未雨绸缪之举。
如果这些?事情没有发生,城外贼情不重,流民未及扬州便被兵士遣返,那他做这些?便有劳民伤财之嫌。
最后?为求稳妥,洪知县便先将提议写?成札子,递交给钱知府过?目。等钱知府答复后?,他才敢着手操办此事,如此一?来?一?回,便过?去?了一?个月。
府试前夕,江都县刚刚开始清查户口。
而几乎同一?天,谢兰庭也找上了江都县衙。起因?是谢兰庭的手下?发现有人买通了漕运船只,私运物?品,其中竟有一?船是兵枪铁器。那艘船只最后?停在了瓜州码头,之后?线索中断,东西?也不知去?向了。
谢兰庭暗中查探,随后?发现瓜州漕运船只私藏私运问题严重,扬州府同知擅离职守,以致于瓜州、沿江防捕空虚,武备废弛。而苏松等地亦是如此。
如今天下?太平,倭寇多年未曾侵扰,只零星海贼便让众人吃不消。倘若遇到叛军倭寇,江防海防恐怕不堪一?击。
因?此谢兰庭到扬州后?,先后?知会了江淮总兵官,扬州府同知,通州泰州仪真?等地守备官员加强江防和海防,水军巡哨不得松懈。
之后?又来?到江都县衙,要求洪知县尽快查清从瓜州流入的武器去?向以及乡镇中是否有匪寇藏匿。
瓜州是江都县管辖,洪知县一?听事态严重,不敢懈怠,接连几天督促排查。谢兰庭更是日?日?到访江都县衙,等着洪知县的清查结果。
可是清查户口的事情三五天怎么可能够用。谢兰庭官职高,气势又强,整日?不满地往这一?坐,洪知县都快要吓出病了。
齐鸢来?拜访的时候,谢兰庭正面色严肃地责问洪知县。后?者大气都不敢出,一?听齐鸢来?访,连忙把?人叫进来?,想着暂时缓和一?下?气氛也好。
毕竟谢兰庭对齐鸢的态度着实微妙。
果然,齐鸢进来?后?,不过?冲俩人施了个礼,洪知县便见谢兰庭变脸一?般,从金刚怒目立刻变成了菩萨低眉,甚至拿江防政务考问齐鸢。
而齐鸢也真?敢答:“……本朝承平日?久,如今军、匠多为权要占役,守备卫卒也多是老弱之人,谢大人想要整备军防,应令军归伍,此为其一?。
淮扬一?带内有运河,外又临海,除此之外湖河分支纵横交错,海贼水寇为患最重。因?此应先定?船只之数,添造修补,不可遗缺。再定?水兵之额,令水兵常驻船上,有事备战,无事则沿江巡徼,此为其二……”
谢兰庭道:“水兵每月兵粮还不到一?两银子,若令他们常驻船上,兵士无法耕种经营,恐怕难以自存。这你可想过??”
齐鸢点头:“既是如此,当然要增加兵粮,加倍给之。”
谢兰庭:“增加的粮饷从哪儿出?司库给银有限,兵粮翻倍可不是小数。”
齐鸢道:“从陆兵中出。大裁陆兵,以补水兵。”
洪知县的沙盘还在桌案上,齐鸢以手指轻点了几处,徐徐思索道,“陆兵训练一?两月便可成军,水兵却要依赖战船,不可速成。因?此权衡缓急,应以水兵为重。”
虽然知道谢兰庭只是考问齐鸢,并不会真?去?实施,但洪知县仍忍不住凑过?来?问:“现在数万流民就要到扬州了,陆兵人手本来?就不够,如果再大量裁减,来?了流民怎么办?”
“那要看大人是疏还是堵了。”齐鸢道,“若是选择堵,将流民拒之城外,遣送原籍,扬州恐怕会有大乱。”
关于流民闹事的传言铺垫已久,估计扬州城外早就有人蓄谋已久,打算趁乱造反了。而流民迫于饥饿,本就容易抢劫生事。
洪知县心里怕的就是这个,一?听大乱,不由咯噔一?下?,下?意识地看了眼谢兰庭。
“如果选择疏呢?”洪知县问。
齐鸢道:“如果选择疏,那便要事先择地,届时授田安置他们,并免去?他们的租税。当然作为安置条件,我们可要求其中身强力壮者为兵,以补陆兵戎伍之缺。其他非老非幼者,则进船厂造船,增加巡江之备。”
这样一?来?,两下?便利,流民得了一?条活路,扬州也多了兵士和劳工。
至于老人小孩,扬州寺庙多,富商也多,到时候定?会筹集善款施粥。流民只要能活命,日?后?多半会想着回到原籍。朝廷拖延了这么久,赈灾的旨意早晚也会下?来?。
洪知县听着这番建议陷入沉思,他知道齐鸢说的有道理,这一?点他自己也想过?。但是流民人员混杂,倘若自己没能将人妥善安置,会不会是自找麻烦?
他暗自纠结,直到齐鸢和谢兰庭离开,他都没能拿定?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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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天色已黑,齐鸢跟谢兰庭一?前一?后?地走?着,远处的考棚已经没有人了。胥吏们也都撤了。
府试彻底结束,接下?来?就是阅卷了。
齐鸢从县衙出来?,才想起来?自己是来?背答卷的。褚若贞的意思是让洪知县对他的试卷有个印象,这样万一?钱知府敢私藏齐鸢的试卷,洪知县可以在初选时就察觉。
但洪知县现在焦头烂额,齐鸢刚刚谈论?地兴奋,也把?这事忘到脑后?了。没办法,比起做文章,他更喜欢做实事。可惜现在无官无职,只能空想而已。
想到这,他忍不住回头,看了谢兰庭一?眼。
“怎么?”谢兰庭察觉到他的动作,并没有抬头,只笑着问,“讨论?小半天了,还不过?瘾?”
街道两侧纱灯朦胧,谢兰庭面上略有疲色,被灯光一?晕,罕见地温柔起来?。
齐鸢听他口气亲昵,微微有些?不自在,但又忍不住好奇,“我今天说的办法可用吗?”
谢兰庭闻言抬头,似乎有些?意外。
齐鸢睁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谢兰庭,不肯放过?他脸色的一?点点变化。
“可用。”谢兰庭道,“为何这样问?”
齐鸢看他不像是说谎,神色一?松,不好意思地抿嘴笑了笑:“我怕自己是纸上谈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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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下?,面色微赧的齐鸢愈发显得神清骨秀,眉间傲气散去?,只有双眸星光流转,未语含情。
明明是个心思深沉难以接近的人物?,此时却给人一?种错觉,仿佛他只是个俊俏少年。还没有经历生死,也没遇到过?那些?磨难。
谢兰庭看得怔住,不由想起当年殿中的清贵少年,笑起来?会是什么样?
“谢大人。”齐鸢轻咳了一?声。
谢兰庭回过?神,“唔”了一?声转开了脸:“你的策略是对的。只是实施起来?牵扯的关节甚多。你也知道现在军士多被权要占役,体弱的守备,体强的都去?给官老爷抬轿子了。另有卖操军吃空饷的……无论?裁减陆兵,还是整顿水兵都需重新核算粮饷,这便断了许多人的财路。”
齐鸢的神色凝重了一?些?,不住地点点头。
这些?他都知道一?些?,沉疴积弊,不除不行。但真?要推行,恐怕阻力不是自己能想象的。
“另外造船修船,动辄花费数千金,竭一?省之财力,恐怕也造不出多少。这其中还要防止有人贪墨。造成之后?,还提防官员借此敛财。”
谢兰庭说到这,见齐鸢有些?茫然,解释道,“先帝时,江苏省曾有战船百余只,三年一?修,九年一?换,每届花费库银十八万多。直到后?来?海贼作乱,十艘船从浙江杀过?来?,如入无人之境,先帝派人一?查,才知道这里并无一?船。”
齐鸢骇然,瞪大了眼。
“本朝史书几修几改,你不知道也正常。”谢兰庭笑了笑,“等你入朝为官后?,这些?事情自然就都知道了。”
齐鸢了然,也跟着笑了笑:“看来?我的想法也要等入朝之后?再试了。”
洪知县既没有权力,也缺些?胆气。
“那倒不一?定?。我可以先来?试试。”谢兰庭微笑着看他一?眼:“你将来?的官职,应当不会在我之下?吧。”
齐鸢愣了愣,知道谢兰庭的意思是官职越高,推行政策越顺利。他现在先以三品大员的身份去?趟趟路,看看能不能走?得通。
这可比夸赞他的文章让人激动多了。
齐鸢眨眨眼,随后?想起那天谢兰庭的调侃。
“只要我活得久。”齐鸢一?本正经道,“总能熬到你上面去?。”
“你可要好好活,”谢兰庭轻轻笑了笑,“我等着。”
俩人信步走?着,不知不觉便到了东昌街。这边没什么酒楼茶馆,路上光线昏暗不少。只能靠各家门口的灯笼勉强认路。
齐鸢的心思飘忽,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到了何进。
“那个……”
“你……”
俩人同时开口,谢兰庭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齐宅俩字,率先停下?脚步:“你先说。”
齐鸢有点不自在,好像突然停下?脚步后?,手脚都多余了似的。
“你跟何进在县试之前就认识?”齐鸢问。
谢兰庭沉默了一?下?,随后?道:“是。”
虽然在意料之中,但听到对方亲口承认,齐鸢还是别扭起来?。
那种感觉就像他得知韩秀才是顺天府案首后?,便觉得自己的顺天府案首不值钱了一?样。
他不喜欢分享。包括朋友。
齐鸢点点头,转身便走?。
谢兰庭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大步追上去?,“你问完了?我还没问。”
齐鸢这才想起来?刚刚谢兰庭也有话要说,于是又停下?来?。这次手脚倒是不别扭了,他坦然地看着谢兰庭。
谢兰庭反而迟疑起来?。
齐鸢纳闷:“你要问什么?”
“也没什么,我就是想知道。”谢兰庭咳嗽了一?声,突然压低声问,“你可好男色?”
齐鸢被这话吓地往后?一?蹦,惊骇道:“什么?!”